《极光逐影》格蕾思琳

53、旋涡

　　诺灵使团出了桑斯特的皇城之后，一改入境时的拖沓，在加利文王子的命令下，大队人马日夜兼程，向诺灵的国境全速前进。途中即使在驿站落脚，也只是稍作休息，经常是深夜入住，天刚亮就走了。
　　起初，王子身边的人还担心他的身体吃不消，不过他看起来精神很好，一副归家似箭的模样，众人也就不再说什么了，毕竟出门有两个月了，又经历了一场大病，王子能在这种情况下完成使命已属不易，想家也是人之常情。
　　谁也不曾想到，坐在马车里的加利文王子，其实只是一副躯壳，藏在王子身体里的，是一道高贵而又寂寞的灵魂。当然，也不会有人猜得到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事实上，连迪维尔也无法言明此刻的心情。失而复得的兴奋，让他整夜难以入眠，他甚至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偷偷地掀开车帘窥望着旁边骑着马的法兰蒂尔……可是看到他时，一种负疚的心痛又把自己刺伤，他不敢直面法兰蒂尔回望的眼睛，那双眼里炽烈的恨意要怎么才能抚平？
　　他还爱自己吗？往日的情谊还在吗？
　　迪维尔很想知道答案，又害怕知道答案，他只知道自己不能没有法兰蒂尔。
　　现在的他，已经得到了一切，又好像失去了一切，至高无上的权力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尊严，也给了他无人知晓的孤独。长夜里面对寂静的宫殿让他心里发慌，怎么也找不到那双只要紧握着就不再害怕的手，让他握着就觉得安心的手。他怀念在城头互相许下的诺言，怀念在山野里两人度过的时光，怀念一起看星星的夜晚……只有法兰蒂尔，无欲，无争，无求，毫无保留地保护着他，这世上还能给予他真爱的人。
　　是自己伤害了他，害得那么惨，伤得那么深，一颗心也被沉痛的负罪感日以继夜地啃噬着，只要坐上魔王的宝座，看到宫殿里的一砖一瓦，他就会想起自己的地位是怎么得来的，想起法兰蒂尔出走那天那双悲愤的眼……他也不想呀，有谁愿意出卖最珍贵的爱？难道抱着一起死就算壮烈了吗？他的心里，同样充满着憎恨和无奈，在他作出那样的选择时，同样痛不欲生！眼睁睁地看着爱人离开，知道他要去万劫不复之地却无能为力，自己是最可耻的帮凶！
　　那个纯真开朗的少年，在回来之后，就变得阴郁、沉默，再也没有对他笑过。
　　他在那里遭遇了什么，自己很清楚，那群混蛋毁了他！
　　他很痛苦，害怕面对他，又舍不得离开他，整天提心吊胆地生活。自己心里明白，当他知道真相之后，就要失去他了，可能是永远地失去……所以，当战火越是烧到皇城，他心底越是害怕，不论如何，他都要找回那张契约书，不能让他知道真相！
　　可惜，他还是先自己一步，找到了那封书写着耻辱的契约。
　　一切都完了，他还是走了，带着对自己的满腔恨意……
　　离别的一年里，他一点儿也不好过，灵魂像被掏空一样，过着索然无味的日子。
　　自己不能没有他，要去物质界找回他！
　　就在他下定决心时，魔界又发生了叛乱，他不得不前去镇压，把阻挠他的人消灭干净。
　　现在好了，整个魔界都是他的了，再没有人可以伤到他，他可以安心地把他的爱接回来，过上从前的日子。
　　只是，自己用他换得了世界，现在还能用世界换回他吗？
　　迪维尔一阵心慌，忍不住又掀开车帘看看……法兰蒂尔还在他旁边，没有像梦里一样消失。
　　是的，他离不开他，不论付出什么代价，也要让他回到自己身边。

　　使团的行进速度很快，只花五天的时间，就走完了一半的路程。
　　到了第六天傍晚，他们提前到达了指定的驿站，当地官员热情地接待了他们，迪维尔依然微笑着应对。晚宴设得十分排场，主人还积极地向客人劝酒，要他们多喝几杯。
　　迪维尔记得，在他们到达之前，他就派快骑前去通告前面接待的官员，告诉他们使团只是稍作休息，很快就会上路，所以宴席从简，不要有酒。
　　之前几天，招待他们的地方官员都照办了，今天到了这里，却是异乎寻常，招待方不但上了酒，还热情地向他们劝酒。
　　看来，是想要拖住他们……
　　杰伊知道他的计划了吗？不可能，如果知道，他会以急事为借口，马上把法兰蒂尔召回去。
　　那么，就是罗伊那小子醒了。
　　他不敢揭穿自己，那么做法兰蒂尔和魔界的关系也会暴露，在没有理由召回法兰蒂尔的情况下，他只能让人拖住车队，然后再追上来。
　　真是没想到，那些麻药的分量，足以让一个人永世昏迷不醒，他只用了三天的时间，就把药效破除了！
　　可恶的第三者！
　　迪维尔狠狠地骂着，他感觉到这个人是个可怕的威胁，他将是自己和法兰蒂尔之间最大的障碍，必须把他除掉，好断了法兰蒂尔对物质界的念想。
　　宴席很快就结束了，使团在他的命令下，不敢沾一滴酒。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大队人马继续赶路。
　　夜长梦多，按照他向法兰蒂尔许下的承诺，只有跨过桑斯特的国境，这个肉身和他们再也没有瓜葛，他才可以抛下它，两人一起回魔界。
　　就这样，又过了三天，他们终于来到了桑斯特和诺灵的边界线，法兰蒂尔以桑斯特首相的名义送别了他们。
　　当他们踏上诺灵的国土时已近黄昏，迪维尔命令使团就地扎营，第二天早上再启程。
　　深夜，是物质界阳气最弱的时候，所有人都熟睡了，连守营的卫兵也在迷药的作用下不省人事。迪维尔走出了大营，在茫茫夜色中耐心地等待着。
　　果然，一道清脆的马蹄声划破了宁静，他期盼的人穿过黑暗回来了！
　　迪维尔欣喜地笑了，法兰蒂尔停下了马，跳了下来，却是转过身，不愿意见他。
　　“我们可以走了吗？”迪维尔对着他的背影，小心翼翼地问。
　　法兰蒂尔望着漆黑的远方，那里是桑斯特的方向，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他闭上眼，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迪维尔在地上划下了一个魔法阵，在世人看来，是属于魔鬼的诡异图案，让目睹的人毛骨悚然。划完之后，他用利刃割开了掌心，涌出来的鲜血滴进了阵眼，整个魔法阵顿时被赋予了生命，渐渐地运转起来，速度越来越快，泛着蓝色的幽光。
　　“法兰蒂尔，过来吧。”迪维尔把手伸向了他。
　　法兰蒂尔望着那只伸向自己的手，嘴角一丝苦笑。
　　为什么，为什么挣扎了那么多年，还是逃不开摆布自己的命运之手？
　　他避开了迪维尔的手，自己走了进去，心中已是一片惘然。
　　高速旋转的魔法阵，形成了一个深蓝色的旋涡，周围的景象被分割得模糊，什么也看不清楚。法兰蒂尔的心是绝望之后的平静，面对这些他早已没有了感觉，幸福只是瞬间的，只有悲伤，永远也没有尽头……
　　通往魔界的大门渐渐地打开，只有上升的气流把他们烘托起来，脚下是一望无际的黑暗，是准备吞噬他的深渊，多么像他心底无法填补的伤痛……
　　“法兰蒂尔，回来！”
　　就在这时，旋涡外面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把他整个人都震醒了！
　　是他，是罗伊，他在呼唤着自己！
　　心里一阵激动，法兰蒂尔脑海中一片空白，什么顾忌都不想了，他本能地往外冲，不顾一切地往外冲——他要回去，回到罗伊身边去！
　　迪维尔从后面死死地抱住了他，在他耳边沉声地说：“不，不要回去，回去你们两个只有绝路一条！”
　　就在旋涡的边缘，一道金光劈开了黑暗，硬是从中撕开一个缺口，罗伊从外面挤了进来，向法兰蒂尔伸出了手。
　　法兰蒂尔也把手伸了过去，像是要抓住最后一点希望，就在两人的手指快要触碰到时，烘托在脚下的气流倏地不见了，一股巨大的吸力仿佛磁石一样把他们吸了进去——
　　三个人，带着不同的爱恨情仇，卷进了深不见底的旋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