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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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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了很多办法,从各种渠道一点点削弱观澜山的声望。
凡是有观澜派参加的武林盟会,腾龙殿一定也派人去,而且力压观澜山一头。就算明面上不能压倒,我派人暗地里弄点花样,也要让观澜派大败亏输、颜面扫地。
如此多来几回,观澜派对我腾龙殿的防范越来越厉害。我的各种压迫越来越凌厉,他们甚至只好让开山大弟子苗曼青出马。
武行云死后,萧松岳门人虽多,得意的弟子只剩下苗曼青一人。但老苗太聪明了,自保毫无问题,要他为谁拼死拼活,那都不可能,除非那人是他最心爱的萧临风。
世上再没有萧临风,所以苗曼青也只是一介庸人、和光同尘而已,他的聪明才智,并没有用在与腾龙殿对抗上面。
我用腾龙殿主的身份,和老苗交手几次,最初平分秋色,他一次比一次退得厉害,后面已经是败象毕露。我很清楚,再这么逼下去,观澜山势必只能是萧松岳亲自出手。
风雨欲来之际,萧松岳的生辰快到了。其实他是个没有年龄的老妖怪,但观澜祖师的生日,历来总是江湖上一件大事。如今虽然因为腾龙殿搞得观澜派面上无光,萧松岳的生辰仍然让江湖群豪朝拜似的云集而至。
我决定到观澜山会会他,亲自前去拜寿。
左宁缃大吃一惊,但最后还是同意了我的决定,只下令沈立和战剑波等十八精锐随行侍奉。其实我的武功早就超越腾龙殿诸人之上,要动手这几位也帮不上多少忙了。左宁缃派他们来,真意还是害怕我见了萧松岳失态,怕我像个疯子一样红着眼睛就杀上去。
我清楚她的意思,就算要报仇,也该确有把握之后。如今我武功初成,第一次去会萧松岳,探明底细就好,不必拼命。
萧松岳得到我的拜帖,不知道是何反应,但他决定大开山门迎我上山。
如此一来,腾龙殿主即将会上观澜祖师,此事哄传江湖,好事者纷纷赶往观澜山。
基于某种奇怪的心思,我并没有以腾龙殿主的身份直接上山,而是利用跟着左宁缃学来的易容术,先扮成一个普通的江湖门派大弟子,登山拜望观澜祖师。
我对这次见面蓄谋已久,但不知道为何,总担心见到萧松岳的时候未必能敌得过他。思前想后,还是先换个身份摸摸他的底子再说吧。
徒步上山,眼前一切熟悉又陌生。我忽然想起萧松岳带着幼年的我上山的情形,再想起当年和武行云并肩下山的光景,最后想到服下毒药后黑白灰暗中消失的一切……只觉恍如隔世。
不知不觉中,泪水模糊了视线。
我娘那么聪明又温柔,跟着她虽然受苦也很开心,可萧松岳一刀就杀了她。我曾经那么喜欢武行云,我们在一起的光景那么温柔甜蜜……可萧松岳毁了我的所有。
杀戮、囚禁、□□、毁灭,这就是观澜祖师的爱。
萧松岳,拜你所赐,我如此赤贫……而你,是否别来无恙?
萧松岳对我并没有和其他江湖豪客有什么两样,他只是派门人礼貌而客气地收下了礼物,然后安排我在外间客房住下,礼数周到,但堪称冷淡,我甚至没有见到萧松岳一面。
但还是给我想出了办法。
自从和左宁缃在一起,为了在人前扮恩爱,我们经常琴箫合奏,是以我随身带着一管玉箫。
我倚窗而坐,取出一根箫管,故意用生疏错乱的音调吹奏起《凤下空》的后调,《龙吟水》。害怕被萧松岳直接认出来,我还是不敢奏起《凤下空》,但我知道,《龙吟水》已经足以让他方寸大乱,思及故人……
月光清明,春华漫漫,在月下犹如纹锦流雪一般,空气中弥漫着花香。
也许是花太香,也许是月色令人沉迷,我不知不觉忘记了本意,想了很多很多……
童年、少年、青年。欢乐,痛苦,恐惧。那一切,刻骨铭心,我永生不能摆脱、不想摆脱的一切。
我有些恍惚,良久停下箫声,猛然一怔。
窗前不知何时悄然站着一人,清瘦俊雅,容姿如神,却带着一种接近死气的憔悴。
竟然是萧松岳,大概我想着往事实在太出神了,居然没发现他何时来到。
他其实并没有大变,只是瘦损了些,精神非常的坏,之前傲视天下似的眼神,现在已近虚散了,总让人觉得他心不在焉。他看着我的时候,目光朦胧得近乎有情,我心里猛然咯噔一阵狂跳,又冷又热。
仇人,就在眼前!
杀他!杀他?还是再忍忍?
眼前发花,痛苦和兴奋同时涌上,风暴似的席卷了我。我的手有些哆嗦了,这让我看上去很像在害怕发抖。
萧松岳忽然轻轻说:“是《龙吟水》啊?”他并没有和我招呼,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能自拔。
我终于冷静下来,决定继续装傻,害怕道:“你……你是谁?怎么突然冒出来了?我可不怕鬼。”
他悄没声笑了笑,并没回答我的问题,只轻轻问:“那……你又是谁呢?”
他口气温柔得可怕,我几乎疑心他看出我的身份了。但这三年,我长高了太多,而且声音也变了,又带着□□,无论如何,他没可能认出我的。
萧松岳只是被《龙吟水》迷惑了,心神恍惚吧。
我引他出来,其实是想看看他的底细,决定待他生辰之日是否动手。可真见到萧松岳,我有些无话可说。
他随意披着一件铅灰色的袍子,脸色雪白,嘴唇淡无血色,只有眼睛深碧着,带着深深郁结。就因为他容姿永远不老似的,衬托着这颓下去的神色,更显得怵目惊心。
我很清楚地知道,这个人已经垮了。他的武功也许还是强横,但他没了精神,活得像死去了一般。
我不知道当年左宁缃如何妙手回春救他性命,可他的模样,恐怕也没几年好活。
想着我的报仇大计,真有些迷茫。这仇人的样子,太不像样了。
萧松岳见我出神着没回答他,也不计较,自行越窗而入。我一怔道:“这是我的房间。你怎么说也不说就进来了。”
他笑笑:“没关系。观澜山都是我的。”还是那么强横霸道、理所当然的语气。看来他就算要死了,也改不掉这股子做劲儿。
我心里哼了一声,故作惊喜地说:“原来是观澜祖师。幸会。”
萧松岳却只是深深看着我,那样子活像要扒下我的皮直看到骨子里,半响才梦呓似的说:“呵……幸会。”
我没想到一曲龙吟水对他效果如此强烈,只好继续扮演我的小门派当家大弟子,憨厚搓手殷勤道:“祖师光临,太荣幸了……这里有火炉子,不如我给您烧点茶?”
他无可无不可地静静坐着出神,我烧茶的时候,他就翻来覆去把玩那玉箫。
“边缘都磨光滑了,你经常吹奏此物?”他慢悠悠地问。
我总疑心他会不会认出我了。虽然看上去毫无可能,可他的口气总让我不舒服。基于某种怪异的心理,我继续憨厚点头,笑呵呵地说:“是啊,在下的娘子喜欢弄琴,又要附庸风雅,每次都非要我吹萧奉陪。真麻烦,所以只好没事儿就练习练习,省得她唠叨。”
他死死盯着我,我笑得一脸幸福,顺手要过箫管擦了擦,裹上丝布,再装进袋子。
他气色颓靡地笑了笑:“阁下……很宝爱这玉箫啊……”
我说:“我家娘子送的,不放好会被她揪耳朵的。”
耳边一阵恍惚,我好像听到他哽咽似的一声闷哼,一定神又没什么动静。看他神色混沌不明,顺手把烧好的茶给他递过去。
萧松岳斜靠着床头,全然不把自己当做客人,慢悠悠拂动着茶盏,闭着眼睛仔细品了一口。碧绿的茶水衬托着他雪白的脸色,他容貌看着有种半透明似的恍惚感。
过一会他说:“谢谢你亲手为我烧茶。”
我莫名其妙有种被他占了便宜似的感觉,可他样子很是诚恳,我也挑不出毛病。现在我开始后悔用箫声引来萧松岳。就算看明白他的实力,有什么意义,这样古里古怪的半夜谈话可算甚么?萧松岳但凡遇到一点相似的人就要发花痴,我又不是不知道,这不是送上门来让他意淫么?
正自恼火,萧松岳继续没话找话道:“看阁下这双手,练武下过不少苦功啊。”
我说:“还好。”
“十指稳定有力,烧茶时候滴水不动。论这份稳力,十分不凡。”他慢悠悠地继续评价。
我惊喜交加道:“是么?多谢观澜祖师品鉴。”
他恹恹地看了我一会,忽然没头没脑道:“想去外面走走么?观澜山的春花,都开了满山啦。你……不想看一看?”
我憎恶他这种柔和得像做梦的语气,于是抱歉说:“不成啊。我家娘子规定,晚上练习了玉箫之后就该睡觉了,否则不能早起练武。”
他看了我一会,忽然扣住了我的手。
那个刹那,我闪过无数念头,最后还是决定看他到底要闹什么花样。我很清楚,即使不报仇,他也活不久了。所以这个报仇的过程我执行得格外细腻,他的每一个反应都让我有种甘美的感觉。
我很想仔仔细细记录品味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这个强势而恐怖的人、刻骨仇恨的人,终会倒在我的刀下,一想到我觉得心里兴奋得发痒。杀他的过程,就好像最美味的蜜糖一样,令我神往不已。
所以,他非要拉着我,就拉着吧。我也正好仔细记住他的样子。
萧松岳拖着我,走出房门。
空气中花香扑面而来,深夜的清风让我精神一振。
我们一起漫无目的在山上游走,偶然有巡山的弟子路过,见到是观澜祖师,无不露出惊讶之色,默默退下。
我顺手折下一支梨花咬在嘴角,心不在焉,想着观澜山经历的种种往事。我早已不流泪了,甚至不大感伤,我更像个复活的幽魂,看着自己痛苦卑微的前世。
而那个毁掉一切的仇人,正走在我身边!
快了,就快要解脱了。我对自己默默说。感觉到萧松岳的视线,我就转头,对他微笑。月色昏魅,大概他不会看清楚,我笑得像个复仇的厉鬼。
萧松岳面带笑意,忽然没头没脑道:“你家娘子,也爱和你一起看花么?”
我老老实实道:“她蛮爱附庸风雅的。一年四季的风花雪月都少不了设宴玩赏。”
他轻咳了一会,漫不经心道:“一定是个美人吧?”
这口气,要不是我知道他不可能认得出我,简直要疑心他在嫉妒了。想了想,我笑着说:“她是很漂亮。不过脾气比较硬,喜欢把丈夫当儿子管。”
萧松岳又道:“哦……儿子……你们有儿子了?”晚风吹得一阵一阵的,风声中,连带他的声音也有些颤抖缥缈。
我说:“是啊,三岁了,长得像他妈妈。”
他会不会真的发现我是谁了,怎么老问这样一些古古怪怪的问题?
不过没关系,萧松岳,我会告诉你,我比你过得幸福多了,我每天都很开心,如今武功又高,更有娇妻麟儿,一切顺心如意。
你什么都夺不走,就算你把我残害得支离破碎,我也会挺过来,好好生活。
而你,什么都不算。我要报仇,然后舒舒服服活着,做万人敬仰的大侠。
我心里盘算着,越发显得甜蜜愉悦,特意挑了左宁缃和小荣荣几件趣事来说。萧松岳并不插嘴,默默听着,偶然轻轻咳嗽几声。
左宁缃聪明机敏,小荣荣活泼可爱,这是一对妙人,要挑出一些他们的趣事并不难。
我们并肩走在山间小道,我滔滔不绝地说,萧松岳安静地听着,眼睛一直有些迷糊地看着我。
不知道说了多久,我终于词穷了,口干舌燥地停下来,却看到远方已经有朦朦胧胧的亮光,这漫长的一夜,终于要过去了。一侧头,我看到他正在贪恋不堪地看着我的脸,陡然一阵心惊。
不该认出来啊,他为何这样看着我?
萧松岳忽然悠悠道:“其实,我之前也有过一个很喜爱的人。”
我知道他要说谁,心里一阵烦躁,正要设法让他住口,萧松岳却自顾笑了:“你一点也不像他。他温柔又仁慈,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我觉得这个人比月光还动人呢。听他说话,就好像春风在拂动……可你乖张孤僻,心肠冷硬,没一点他的好处。”
我悚然色变,直直瞪着他。
萧松岳笑吟吟道:“我为何就觉得你是他呢?我一定是……疯了。老天让我疯了这么多年,太可笑了,是不是?”
他疯狂大笑起来,身子摇摇晃晃,忽然就咳出一口血。
我直直站着,冷冷盯了他半天,终于肯定地答:“没错,你是疯子。”
他满怀贪欲地看着我,笑道:“你……这不是,舍不得我这疯子了么?还巴巴地上山来看我。天可怜见,你总算回来了。”
他忽然仰天长啸:“天可怜见啊——”
一啸之下,群山响应,犹如滚滚焦雷撕裂朝霞初上的天空!群山万壑,都跟着他说,天可怜见,天可怜见,天可怜见……
我冷冷道:“天不可怜你,天要我收你性命,才要我回来。”
“是么?就凭你?”萧松岳大笑不绝,越前一步,带着刻毒似的说:“小九,你走了我很想念啊。没有办法,我便在观澜楼挂满你的画像,每一张都光着身子,各色情态不一而足,真是……好看得很。哈哈哈,你要收我性命……不妨在观澜楼,我愿在,牡丹花下、百死无怨——”
我一下子两眼血红,很想直接一刀砍在他笑脸上。不过这些年下来我养气的功夫长进不小,一片红色的视线中,我只笑笑:“萧松岳,你真是老了,也只能趁着口舌之利。”
他扬了扬手,认真道:“不止,不止。”随手一挥,身后一棵参天大树陡然犹如烈焰焚烧过,一下子枯萎粉碎,风一过,化作漫天灰烬轰然散去。
我吃了一惊,死死盯着他。
萧松岳深碧双眸隐现笑意,温柔道:“小九,我不开玩笑。你肯见我,很好。待我下山杀了你那妻子和孩儿,我们自可长相厮守。”
这恶魔,他杀了我母亲和武行云还不够,又要拿左家母子下手么?
我的双耳又奇痒了一下,世界的红色越来越浓厚了,只觉杀气盘空,轻轻道:“你说什么?”
萧松岳一字字道:“腾龙殿、左宁缃。她改嫁了你,不是么?”
我看了他良久,心中犹如油煎,却是笑了笑:“原来你已经知道一切。”
他傲然道:“普天下有什么事能一直瞒着我?”
原来如此。这么久不予追究,萧松岳他真是太无聊了,索性把我耍着玩?
也罢也罢,正好做个了断。
事已至此,我惊涛骇浪似的心情反倒平静下来。
“如此也好,后天就是你寿辰吧?师祖大人。”
他柔声道:“有你在,每天都是生日。这些年,我没有一天不在思念你。”
我再不理会他的轻薄言语,平静地说:“那正好。后天我会和你当众决斗。”
他呵呵大笑:“你要杀我?”碧眸闪闪发亮,居然很是兴奋的样子。
这恶魔,只要一提到杀人,总是这样很高兴的模样。世人的性命和尊严,在他眼中,怕是和一条狗无异吧。而我,也不过是他用来泄欲的……玩具……
好在,就要了断了。
我柔声答:“杀你?不止,不止。你到时候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