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鬼》苍河白日

1、小池惊梦（上）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残垣。”少年喃喃默念戏文，苍白的脸上萦了一丝淡淡的哀愁。手里的那本《牡丹亭》落了柳絮也浑然不知。他的眼神落在碧莹莹的池塘，仿佛自那水面的涟漪看到了少女那张含羞的笑靥。去年此时，还与她在桃树下抚琴说笑。待到今年桃花再开，红颜已香消玉陨。
　　不远处的回廊，一个娇滴滴的年轻女子挽着一个锦衣男子走过。回廊外便可看见一池幽碧的春水，池边杨柳依依，桃花灼灼，少年着一袭素裳，手捧一卷书，坐在桃花树下的青石上，凝望池水，若有所思。
　　“素儿，那是谁？”锦衣男子低头问身边唤作景素的女子，若有若无地瞟向远处的少年。
　　景素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他呀，就是我家老三，真是不争气的东西。”男子怔了怔，随即心中明了。三少爷景尘，整个永安城都知道，性格优柔寡断，很不受景老爷待见。而且，景尘出生就犯水煞，据说注定克与他亲近之人。他母亲生下他后，性格就变得郁郁寡欢，终于在他两岁那年离奇地投井自尽。景尘十六岁时，景家与世交吴家结亲，吴家那清荷小姐与景尘年岁相近，二人自幼青梅竹马，本是一段好姻缘，不料去年中秋节，清荷小姐在郊外游玩时为捞一条说是定情信物的手绢不幸坠河身亡。又是与水有关，自此，那景尘少爷也无人敢再接近。
　　二人亲密地说着话，穿过回廊来到大堂。看到景老爷躺在竹椅上，锦衣男子恭敬地喊一声“伯父”。景老爷微笑，“容与，还喊伯父？”景素嗔怪地在他手上轻掐，努努嘴。容与目光一闪，忙改口，“爹。”景老爷点点头，吹开茶水面浮着的茶叶，问，“你们成亲的事办地如何了？”景素道，“帖子已经发出了，大哥已帮我们采买妥当。”容与握紧景素的手，信誓旦旦，“您放心，婚礼一定风风光光，绝不亏待素儿。”景老爷脸上露出了满意之色，景素羞涩地低头弄着裙角，都没有注意到容与眼中闪过一丝异样。

　　一轮冰月悬挂中天，梨花院落，两道人影举酒对酌。那身着锦衣，英姿挺拔的正是景家的上门女婿容与。坐在他对面的清俊男子面颊却已微染醉意，一双细长的眼痴缠地盯着容与。容与并不回避，亦注视着眼前的人，世界在目光的交织中顷刻变得安静下来。
　　“来，容与，不，未来的妹夫。我敬你 ，从此。。。”男子举起酒杯，声音沙哑而苦涩。
　　容与深深凝视眼前的男子，按住他的手，“景明，你还不明白？你以为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谁？”
　　景明抽出手，语气生硬，“容与，你既娶舍妹景素，就请一心一意待她好。而你我都是男子，是不可能在光天化日下的。”
　　容与见他说出这番话时神情痛苦，细长的眼在月色下似有泪光闪烁。心中不由地一阵刺痛，情不自禁地将面前的人揽入怀中，“景明，这是你的真话？”景明挣扎了半晌，终于软下来，汲取着那熟悉的温暖。
　　两人正温存，突然听到身后的“唏嗦 ”一响，顿时警觉的回头，只见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年僵立在月洞处，一脸惊愕。两人触电似地分开，若无其事地整好衣衫。少年呆了片刻，才口齿不清地向景明喊了句大哥。
　　景明已全无方才的脆弱，又拿出景府当家大少爷的威严，威慑的目光扫过浑身瑟瑟发抖的少年，“今天你看到的事，不准对任何人说，否则，对景家无益。”少年战战兢兢点头，刚要转身逃离，身后又有人叫道，“景尘，且慢。”景尘回头，只见大哥身后的男子笑着走近。
　　“你是？”景尘仰望眼前高大的男子，眉头微微皱起，似在努力回忆。
　　“他叫容与，是你未来的姐夫。”景明不耐烦地解释。
　　景尘恭敬地道了声姐夫，目光却难以置信地在两人之间徘徊，他甚至有些怀疑刚才是否是自己看花了眼。明明是两个男人，而且他们之间的关系还非比寻常。
　　景尘走后不久，景明倚在容与怀里，冷冷道，“我那痴痴傻傻的三弟，可不是断袖。”
　　容与笑，“你误会了。我只是在想，令弟恐怕要与我一位故人相聚了。”
　　景明听不懂这意义未明的话，刚要问，嘴已被两片薄唇封住，一阵火热从身体深处窜起，眼神渐渐变得迷离。。。

　　景尘的思绪彻底乱套了。路过回廊时，铮铮的古琴声隐隐从池塘那边传来，景尘登时一个激灵，好熟悉的曲调，这不正是清荷最爱弹的那首《柳絮纷飞》吗？
　　清荷，是你回来了吗？景尘心中一片迷惘，心念一动，已跨过回廊的栏杆，跌跌撞撞向池塘走去。回廊昏黄的灯火在他身后摇曳。然而来到池边，一切却又平静下来，池边什么也没有。“清荷，为什么不出来见我？”景尘孤零零站在池边，月光照着那张年少却伤心的脸。
　　偶有风过，池水面泛起涟漪，幽咽的琴声仿佛随风飘来，又似是从幽深的池中传来。池面映月，星辰在水面闪耀。景尘蹲在水边，思忖，若非真的有另一个世界？突然，一股巨大的吸力自从池面自指尖传入全身，景尘还未反应过来，只觉得身体一轻，仿佛向一个无底黑洞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