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未稀》榆桉

4、第四章

　　有一天我坐在院门口专心致志地啃苹果，远远地看见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两个小人走近，我认出来是那天遇到的那两个不理我的放牛娃。我没好气儿的移过脑袋，不看他们，只专心的啃我的苹果。

　　他们直直地走到我面前站定，那高个的胖子先开口：
　　“春兰，我们来送东西。”
　　矮个的瘦子；“对，送东西。”

　　我很鄙视的瞪了他们一眼，嘴里咬着苹果说道：“你们，两个小鬼，是谁啊？哪家的啊？有何贵干？”

　　他二人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中看到了惊奇。
　　高个的很快正色道：“我是宋富。”
　　矮个说：“我是宋贵。”
　　高个说：“你可以叫我小富。”
　　矮个说：“你可以叫我小贵。”
　　高个说：“我们是隔壁宋家的。”
　　矮个说：“隔壁宋家的。”
　　高个说：“我爹叫我们来送米。”
　　矮个说：“我们来送米。”

　　我怔怔地看着他们，手上啃了一半的苹果“咕咚”一声落在了地上。我心里暗想：这俩个娃不会有什么毛病吧？还是我遇到了个人形录音机？

　　这时候我小姨跑出来了，大声笑道：“这不是小富和小贵吗？来，快进来坐，吃过饭了吗？”

　　人形录音机又开始放音和录音：“我们在家吃过了！”“在家吃过了！”“我们在家吃了豆芽。”“在家吃了豆芽。”

　　我在一旁汗颜抚额，小姨倒是见怪不怪得高兴迎他们进去。我愣了一会儿也就作罢，反正是来送米的，管他们是不是有毛病。

　　后来我知道了他们是隔壁宋大叔的儿子，宋大叔就叫宋富贵，可能是真把富贵给“送”掉了，他们家比我们一家过得还要清贫，主要是宋大叔的老婆身染重病，至今卧床不起。就靠着宋大叔种着几亩薄田度日，不过宋大叔人很好，看我们家全是些干不了重活的女人，经常过来帮帮忙，偶尔也送些米粮过来。那兄弟俩整日呆在一块儿，虽然样貌差别很大，但是性子简直养成了一模一样，高个的是哥哥，比我大一岁，矮个的只比我大两个月。

　　日子久了，我和那兄弟二人也渐渐熟悉起来，他俩经常带着我玩。
　　有一次我们一起去挑浅水沟里钓龙虾。找根小棍子，穿了绳，再在绳尾端系一小块鱼肉，伸到小沟里就可以了。我是第一次钓，难免有些兴奋，死死地盯着沟里的动静。他俩也一左一右的跟着我钓。

　　等了一会儿突然感觉有了动静，一拉上来果然是只又肥又大的龙虾，我高兴得直嚷嚷：“快看，小富小贵，龙虾！我钓着了！”小富说：“快快，提上来！”小贵说：“对对，提上来。”

　　可我不知道该怎么“提上来”，抓着小棍直直地竖了起来，那叼在鱼肉上的龙虾一咕噜滚了下来，滚到了我右边小富的身上，一只大钳子钳上了小富的手指，另一只大钳子还很挑衅的张牙舞爪的挥舞着。

　　小富“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带着哭音道：“快把它拿下来啊！好痛啊！”
　　我傻傻的问：“怎、怎么拿啊？”我转头看小贵，他居然头一次没有录音重放他哥的话，只呆在那边傻愣愣的瞧，见我看他，他连忙摇摇头。

　　我带着商量的语气对小富说：“小富啊，这么个高技术含量问题不如等你回家，让你爹帮你拿，好吗？”

　　小富连忙使劲儿摇头，见我还是不动，突然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我吓了一跳，还没稳住心神，只听到又“哇——”一声，我扭头一看，顿时火冒三丈：“小贵，是你哥哥被龙虾夹到了，你哭什么哭啊？！”

　　小贵带着浓重的鼻音，一哽一哽地道：“是、是哥、哥哥、哭了啊……哇——”
　　我登时无语，这哭还要跟着他哥一起哭。我夹在中间，倒像是我欺负了这俩比我年纪还大的兄弟俩似的。我懒得理他们，抱胸立在一边等着他们停下来。等了半晌，也不见哭声减弱，我急了，这样下去还有完没完不？！

　　我忍不住气急败坏道：“行了！你们俩哭够了没有！俩大男人哭什么啊？！丢不丢人啊？！”

　　他俩哭得更汹涌了……

　　我无法：“行了行了，我怕了你们了还不成吗？。不就一龙虾嘛！”

　　我撩起袖子，右手一伸，捏住龙虾的一根长胡须，胡须“啪”一声断了，龙虾的那只夹着小富手指的大钳子也松开了，可很不幸的是，它滴溜溜地滚到了我身上，然后毫不犹豫的伸出大钳子夹住了我的裤管。

　　我大惊，抬起腿使命地甩，想把它给甩下去。结果没站稳，一个踉跄，“呼啦”一下滚了下去，跌在了水沟里，水花四溅的同时，我听到小富和小贵齐刷刷的止住了哭声……

　　我气结，躺在水沟里大喊：“你们两个笨蛋——快把我拉上去！哎呦！蛰死我了！”

　　我回到家的时候，脑袋上的小辫上，夹着两只大龙虾，裤腿和袖管上各夹了两只大龙虾，胸前衣襟上还夹了只大龙虾，我成了“龙虾超人”。于是我很牛地走到我小姨跟我娘面前，郑重地说：“娘，小姨，我们今晚吃龙虾，又香又肥的龙虾。”
　　结果她们怔住了，然后小姨放声大笑，我娘眼泪哗拉拉的流……

　　我家周围还有很多小孩儿，后来我还认识了杜巧巧小盆友和罗瑶瑶小盆友。

　　杜巧巧小盆友最喜欢吃糖葫芦，有一次她一手抓着根糖葫芦、小辫子一摇一晃地走到我面前来，嘴巴上和两只手上都沾满了粘粘的糖汁，两只清澈的眼睛滴流圆的瞪着我。

　　我正在被我娘罚着背诗，心情不佳，瞥了她一眼，有点吃了一惊她这幅模样，但还是懒懒道：“有什么事吗？”

　　杜巧巧：“我娘说你脑子好啦？”她咬了一口糖葫芦。
　　我又瞥了她一眼，意思是我要是脑子没好能在这里看书背诗再听你说话吗？她显然没有理解我的意思，继续傻乎乎地、一字一顿地说：“你要是脑子好了我就请你吃糖葫芦，怎么样？高兴吧？”说着还举起那串她没咬过的糖葫芦，在我眼前晃了晃，然后又咬了一口糖葫芦。

　　我很鄙视的继续瞥了她一眼，说：“糖葫芦有什么了不起的，真幼稚。”
　　杜巧巧很吃惊，瞪大了眼睛：“你、你怎么能不喜欢糖葫芦呢？”
　　我斜睨着她：“我、我为什么要喜欢糖葫芦？”
　　杜巧巧皱了眉头：“我、我娘说了，小孩子都喜欢糖葫芦，你、你怎么能不听我娘的话呢？”
　　我愣了：“我、我为什么要听你娘的话？”
　　杜巧巧嘟了小嘴巴：“不、不行，你、你必须要喜欢糖葫芦，不然我、我就……”
　　这次换我皱了眉头：“不然怎样？”
　　杜巧巧大义凛然地瞪着我：“不、不然我就去告诉我娘！哼！”说完一溜烟儿跑掉了。我吓了一跳：她不会真跑去找她娘打小报告了吧？不过转念又一想，打就打吧，反正横竖没我的事。

　　杜巧巧他娘我见过，精明强干的那一类人，很瘦但是力气很大，能扛着一麻袋米走上十里路。而且我觉得她很有做女高音歌唱家的潜质，每说一句话，结尾那个字总要突然一下子高了八度。她俩眼睛似乎也有问题，没表情的时候看不出来什么，但只要一激动，右边那只眼睛一瞪大，左边那只眼睛会突然间像睁不开似的眯起来，眼皮子和眉毛都一跳一跳的，再加上她哇哇叫的高了八度的嗓门儿，看上去很是怪异。

　　认识罗瑶瑶小盆友的经历也很有戏剧性。

　　我是有一天在路上边啃着黄瓜边散步，那天薄雾笼罩，静谧朦胧的空气中弥漫着神秘而暧昧的气息。远远的看到一粉装罗裙、身姿窈窕的佳人儿，正盈盈迈着莲步。

　　我心里一激动，甩了黄瓜就一路小跑过去，想凑近去看看。

　　就在我走到她身后，琢磨着怎样来个巧妙地“不期而遇”时，她似乎感觉到身后的动静，优雅地转过身来，美目轻颤，含笑的望着我道：“请问你有事吗？”
　　我被这“一转身”吓了一跳，目瞪口呆的盯着她，这、这哪是什么“佳人儿”啊，这明明是个男的啊！

　　她皮肤偏黑，脸上棱角分明，一对剑眉轻皱，给硬生生的逼出了几分“妩媚”的味道来，但在这张脸上，却只能瞧见两个字：“别扭”。
　　我心里凉了半截儿，不过又一想：难道我遇上了传说中的“伪娘”？难道他就是“伪娘”的鼻祖？他他他实在是太太太前卫了！这么一想，我又激动起来。

　　整了整颜色，装作很“专业”的问道：“请问您对‘男扮女装’有何种看法？”
　　他似没想到我会问这个，先一愣，但随即装作思索了一会儿说道：“这个嘛……当然是脑子坏了的人才会干这种蠢事的。”

　　我也一愣，他不是男的吗，怎么会这么说？然后我带着试探性的问道：“那……您对您这身衣服有什么看法呢？”

　　他咯咯地笑了声，对我抛了个媚眼儿，道：“你觉得呢？”然后笑盈盈的望着我。

　　我强压下心中泛起的恶心，咽了口唾沫，斟酌着字句道：“那……您身为男子穿成……”
　　我还没说完，就瞧见他脸上个笑容僵了，然后叉着腰怒瞪着我道：“你、你这人说什么呢！”
　　见我不可置信的瞪着他，委屈地气道：“人家……人家明明是个姑娘家嘛！呜呜呜呜……”
　　她捂着脸转身跑走了，留我一个人在原地干瞪眼。

　　我回到家后问我小姨，小姨气呼呼地弹了一下我的额头，怒道：“你怎么能这么说人家姑娘家呢！你没看见她穿着女装吗？眼神再差的人看见她的女装也就知道了啊，你怎么还这么笨呐，脑子是不是还没好呢　？！”后来我知道了她叫罗瑶瑶，而且是如假包换的女儿身。

　　不过，听到这个我还能说什么呢？我也只能感叹一句：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佛说：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一座村庄里就能看尽人事百态，我不得不自问：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