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挽相思结》慕无笙

5、暖阳如旧

　　适逢六月盛夏，算来我到这里已有三个月。其间并未发生什么大事，也因着苏汵忙于边塞战事并无多少功夫来搭理我，然这日子过得还算清闲却也有些枯燥。也幸而不用见到这位夏君，他既晓得我是个“赝品”却又毫不在意地将我放在一边不宠不罚，我心中这一块大石始终不能落下。

　　与映月宫紧挨着的是一方芙蓉池，池中芙蓉含苞待绽，再过些时日大概便能见到满池芙蕖争艳齐放的景色了。池边的卵石小径旁栽满了一簇簇粉白的木槿，煞是好看。

　　我宫中有个十分伶俐的宫人，她唤屏秋，是苏汵与我大婚次日赏我的掌事丫鬟。生的乖巧水灵，性子却像极了我，看着她仿佛依稀映衬出那个慕容二小姐。我坐在芙蓉池边的凉亭里瞧着屏秋，她正摘了三四朵木槿花朝我走过来。

　　“夫人！”屏秋边唤我，边将手里的花放在石桌上，“屏秋可不可以多摘一些回去啊？”

　　我信手拈起一朵，瞧着她道：“这花儿倒是开的素净可爱，不过摘了去两三日就枯了，你若喜欢倒不如种些在映月宫前不更好？”

　　她烂漫一笑，“夫人有所不知，木槿可入膳，有清热养颜之奇效呢。娘亲还在的时候，每年夏天都会煮给屏秋吃……”她眼里有些湿润，却只是一瞬的功夫随即又朝我笑说，“夫人赎罪，是奴婢多话了。”

　　想来屏秋也是个可怜孩子，大概是没了爹娘才不得已进这深宫谋生计。我轻抚上她的手，一时之间不晓得如何安慰，便立刻命宫人摘花备给屏秋。

　　良久，我朝她道：“实则我们并没有什么区别，世事总无常，你虽不能改变眼下的境况，却一定要相信上天对世人皆是公平的。心存希望，又何惧悲伤。”

　　不等屏秋说话，身后却是传来了那个我最不愿面对的声音。

　　“夫人此言略为不妥啊。”苏汵脸上带着一贯的笑容朝我走来，“孤可不信命，这世间只有愚者才会信命。”

　　屏秋连忙跪安，只瞧苏汵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他身后随侍也识相地隐了下去。我正欲蹲安，却被他先一步扶起，抬眼正望见那双看不见底的眼睛。

　　我连忙往后退了一步，瞧他不说话，心里直发毛。夏风缓缓吹过，耳边树叶沙沙声尤其明显。

　　我朝他说：“陛下怎样处置，臣妾都无话可说。只是……”

　　苏汵盯着我打断道：“孤都知道了。那位陆殿下心尖上的人不巧正是孤要娶的新妃，然你们便李代桃僵将你送来了。”他竟这么快全都查了个明白，我愣愣地看着他，不想苏汵突然诡笑着捏起我的下巴，“你们这可是罪犯欺君啊。”

　　他的眼睛十分可怕，想是要将我整个吞进去，我慌乱地避过他的眼神，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夫人不必害怕，孤又没说要追究。”他饶有兴趣地笑着，拉过我的手瞧了一眼，“手臂上的剑伤是如何来的？”

　　我虽不解他忽阴忽雨的性子，却还是照实答道：“与人切磋，不小心弄伤的。”实则是十二岁那年同陆澄歌切磋剑术，因着两人都半桶子水，刀剑无眼地也就留下了这么个“纪念”。

　　他似是玩笑似是认真地看着我，笑说：“以后不要使剑了，孤会护着你的。”

　　孤会护着你的。

　　我怔怔地望着他的脸，这句话仿佛带着世间最美好的磁性传到我耳边。眼前这个看似玩世不恭的少年，时而还会让我胆战心惊，却在这一刻有着世上最深情的样子。多年以后我仍旧不能忘记他曾那样向我承诺过。

　　“怎么？还不信孤不追究你了？”苏汵摇了摇折扇，“这个事情对于孤并无影响，反倒你还算是良国在孤手里的把柄。”

　　他瞧着我一会害怕一会担心的脸色，噗嗤笑道：“开个玩笑都不行。也罢，不逗你了，今日是想告知夫人，再过半月便是良国向我大夏进贡的日子，听说这次良公让他的好儿子亲自来献贡。”他顿了顿，“孤猜，这位陆殿下该是试探狸猫换太子之事是否暴露。夫人到时可想与他叙叙旧。”

　　我望着他颤着手，不敢细想他话中意思。

　　苏汵缓缓拉过我的手，“夫人猜的不错，孤晓得夫人年少不知事，不过如今，你的心里该只有孤。夫人说是吗？”

　　无疑对我晴天霹雳。苏汵派人去良国刺探到的不只是陆澄歌与姐姐的纠葛，竟还有，我一直心仪着陆澄歌。这些，这些我原以为只有自己知道啊，莫不是爹娘知道，姐姐知道，陆澄歌也知道。

　　我瞪着眼睛流下泪，被风吹干又流下来。他们都知道，他们个个都装作不知道，将我硬生生送来夏宫，将我自小到大的执念硬生生斩断。

　　上天总是会给你一个比一个猛烈的打击，它不管你旧伤有没有痊愈，该赐给你的痛苦仍会如期而至，让你痛的爬不起来。我此刻，仿佛听到了他们对我最尖锐的嘲笑。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巨大的寒意袭上胸口，我努力站稳脚步，淡淡瞧着苏汵，尽量平静地告诉他：“是，是……臣妾心中，自然，自然是只有陛下的。”

　　他神色复杂地打量了我一遭，随即像是明白什么一般，上前整个拥住我，我伏在他怀中只觉得温暖舒心，心中所有的委屈再也藏不住，整个身子抽泣地颤抖起来。

　　耳畔传来苏汵的声音，“如此便好，孤也答应夫人，今后只你一人。”

　　如今想来，既然良国的一切叫人心痛失望，待在这个地界也并没有什么坏的。原本我以为会恨爹娘，恨姐姐，恨陆澄歌。却全然不能，他们并没有选择，也没有附之我更大的伤害。姐姐是最难受的，我晓得我要赶赴夏宫前几日她的眼泪一直没有停过，甚至她说要在当日与我调换，只是如此她与陆澄歌两人伤心，而尽管如此陆澄歌也并不会喜欢我，倒不如舍我一个，大家都乐的自在。而我也并非那样伟大，若我眼看姐姐远嫁，爹娘憔悴，拆散鸳鸯，下半生自责内疚自然并非我所想。权衡之下，如此各归各位岂不最好。只是我最挂念的人，是在这宫闱之外，江湖之中的刘浮。想着世事真是无常，似乎所有人都走上了自己该走的路，也从此分道扬镳。

　　却是苏汵此人，近来频频浮在我的脑子里不肯散去，导致了我夜不能寐梦不能踏实这么个困扰。起先对苏汵的遐想我还能克服一下，到了现在这个境况我是无论如何不能控制了，心像是要从胸口跳出来蹦它个几个时辰都不能冷静一般。

　　恩，苏汵正躺在我边上。

　　他闭着眼睛，不晓得是不是睡着了。却突然幽幽地在我耳边说话，“你离这么远做什么，孤又不会吃了你。”

　　晓得他并没有睡着，身子又不由自主地挪走两寸。“啊？”我略显尴尬地笑了两声，“你看这个床还是比较大的，我，哦不，臣妾这不是想您能睡的宽敞些吗？哈哈，哈哈……”

　　谁想他整个人靠过来，近到呼吸就在我耳边，苏汵轻轻道：“哦，你多虑了。”

　　我此时耳朵根子红的发烫，身怕他要做什么，立刻扯过被子蒙住脑袋，“明，明日良国进贡宫宴，陛，陛下早些安寝……”

　　仿佛听到他轻笑一声，在看去，他已躺回原位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