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有意问岂知》不淹

4、狭路相逢

　　回家，并不都是温馨的。这一点原本在许汐这里是不成立的，她与姥姥虽然说不上是从小相依为命那么苦情，但她也绝对是姥姥独自一手所谓那种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的。

　　但是今天，却有些不一样。

　　姥姥住的是一片很有年头的社区了，一座二层小楼，加上一个小小的独立庭院，走到也不宽，很有些曲径通幽的意味，住在这里的多是一些喜欢安静老人。社区四周最近还建起了些许筒子楼，有经济上稍嫌拮据的年轻人租住。

　　但是看着堵在路口的迈巴赫，许汐觉得这哪里是有些不一样啊，她已经要斯巴达到像是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经带着草帽当海贼去了的孙悟空了啊……

　　过于响亮的牌子让她立刻便产生了很不好的联想，能够开这样车的，许汐确实知道一个。

　　想到那个人，许汐不得不承认自己超乎常理的激动，咬死了嘴唇不让自己太过剧烈的颤抖，缓缓地抱着双臂蹲在地上，无力感袭遍了全身，将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良久才发出一声模糊的呜咽……

　　许汐发现自己并没有完全的机会来当一次的女主角的，那扇原本应该在许汐面前紧闭的门唰地一下打开了，室内柔和的灯光一下子扑洒了许汐满身，清清楚楚地照亮了那个以诡异地状态蹲在门口的女孩。

　　“许汐，你怎么不进屋……”

　　她立刻便觉得有些尴尬了，特别是她在发现自己这微妙的造型根本无从解释的时候，特别是在她发现自己脸上还有泪痕的时候，特别是在她借着灯光辨认出站在姥姥身边的人不是她所想到的那个而是她的衣食父母最高上司水灵的温轶同学的时候。

　　许汐实在是觉得有些郁卒，她的大老板怎么会开着他无比拉风的迈巴赫堵在姥姥家门口，这种超出自己理解能力范围的事，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啊啊啊啊！

　　“夕夕啊，这位是、小菲在美国的继子。”简短的介绍，可以看出姥姥措辞间的犹豫。

　　不是自己所想到的那个人，不过也差不了多少了。许汐一时间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来面对温轶了，心里实在是感谢姥姥的如实相告，因为很多时候隐瞒往往意味着更大的伤害。

　　但是有些时候，隐瞒意味着对尊严的维护。

　　许汐抬头看着站在台阶上高大的男人，她不想失态，却实在很难控制自己，只有尽力加深了脸上的微笑。

　　“我叫许汐，是姥姥收养的孩子。”似乎感觉还意犹未尽，又加上一句，“是跟姥姥姓。”

　　许汐说完就又后悔了，后悔得想把舌头咬下来。这么画蛇添足的一句让自己的紧张局促暴露无疑——太丢人了，在这个人面前丢人，就是羞耻。

　　“收养的么？”温轶仿佛更加好整以暇，“为什么要叫姥姥——而不是奶奶呢？”

　　“因为姥姥，很想念她的女儿。”许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将这样的话，她觉得自己快控制不住要脱框而出的眼泪了。

　　她厌恶自己的软弱，但是话中隐藏的锋利的尖锐的只能扎伤自己的刺，将内心伤的血肉模糊，一片生疼。

　　提到了曲菲，温轶这才意识过来自己并非是在谈判桌上，自己来此的目的也并不是伤人。只不过是那个叫许汐的女孩眼中的敌意太过露骨了，那种还带着傻气的锋芒其实只能伤了自己，所以忍不住出言挑拨一下——以上真的完全出于温大少的恶劣性格——只是把人弄哭了就不好了吧，在跟曲菲有关的事上，温轶觉得自己总是不由自主地心软。

　　“呵……这只是开个玩笑。”温轶散散漫漫的解释，打破了僵局，“不过妈妈也很想念姥姥呢，不如什么时候我把姥姥也接过去玩几天。西雅图很漂亮的，全都是树，特别是夏天，姥姥你一定会喜欢那里的。不过我今天要先走了，明天我再来看您。”

　　一字一句都能渗进心坎里，如沐春风就是这样的吧。

　　车灯亮起，性能极好的车子悄无声息地发动离去了。

　　许汐踏上台阶，扶着姥姥的手，“我们进去吧。”

　　姥姥似乎有什么很想问，却最终只是叹口气放弃了，“你这个孩子啊，就是太倔……”

　　“他为什么会来？”许汐截下了姥姥的话。

　　“连着一周了，天天来。也难为他有心，只说是小菲嘱咐的，让他多来看看，一个劲儿地说小菲好呢，看起来小菲在那边倒是真的、真的挺好吧。”姥姥原想说曲菲在那边倒是真的对温轶挺好的，可是到底顾念着些许汐，临时改了口。

　　只是语气转得太生硬了，平添了刻意的痕迹。许汐无言以对，只有一阵彼此心事重重的沉默。

　　良久，许汐才渐渐从情绪中恢复了过来：“姥姥，还没吃饭的吧，我来做好了。”

　　“我们已经吃过了，还剩得有我去给你热热。温轶来时我就做了些给他吃——他天天来，总是说好吃呢。”

　　——温轶这样的人，当然从来会说话。

　　许汐接过姥姥手中的餐盘，放进微波炉里。

　　“我也知道他是哄我高兴，什么山珍海味的他没吃过。他啊，就是说话好听。”

　　“呵……”许汐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良久的沉默里微波炉“叮”的轻响听起来像是难能可贵的结尾。

　　许汐急忙转身打开微波炉去取里面的餐盘，却被烫了一下手指。

　　姥姥立刻唠叨着“怎么也不知道小心……”去拿毛巾垫餐盘，留下许汐对着微波炉又有些发呆，手指尖上的一点点神经，似乎又开始将痛感传遍全身。

　　其实蔓延开了，被烫的指尖好像又没有那么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