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所谓遗忘 ...
-
《所谓遗忘》
-------------雅致安年
（1）
记忆像是一面镜子。
可以照出那些流失的岁月痕迹。
（2）
听说洛林离开的时候，她刚刚下课。
她接到母亲的电话，说洛林在下午三点因为心脏病突发离去。
母亲哽咽着声音，应该是哭过了。
她的大脑立刻停机了三秒钟，呆滞在半空中的手不经意间抖了一下，然后一切恢复正常。
我知道了。她显得异常平静，声线如同深秋的湖水没有一丝的波澜起伏，在哪家医院？
忆冉私人医院。
我马上来。她果断地挂断电话，坚持冷漠的面庞第一次露出了与之不相称的倦怠和忧伤。
外面天气尚好，窗口吹进来带有一丝凉意的风，她抬起头，深褐色的发丝在清风中荡漾，凌乱。
她看到一抹阴影遮挡住明净寂寥的天空，也遮掩住她静若止水的眸。
（3）
赶到医院时，她被那种肃穆与悲伤的气氛压抑的喘不过气，一向处事不惊的她现在却像头顶着马蜂窝一般心乱如麻。
鸢墨。母亲喊她，快步向她走来，怎么才到，快去，再看他最后一眼吧。
她抬头与母亲对视。
母亲的眼睛红肿着，脸上的泪痕清晰可见，眼角依旧挂着尚未滴落的泪珠，摇摇欲坠。
她突然觉得眼前的女人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
我知道了。她以一成不变的清冷的嗓音回答。
一步一步，她往那间并不大的病房走去，寂静的过道上回荡着伤心的脚步声。
.....38......39......40......41。41步，她停了下来。
她怔怔地望着病房白色的门，从未有一刻，她觉得白色如此得刺眼，让她想流泪......
抚上门把手，转动，打开。
她迈开步子，每一步都是灌了铅的沉重。她清晰得感觉到自己在颤抖，她害怕，她惶恐。
她怕自己再也看不见躺在床上的人温暖如四月春风般的笑容。
她怕自己再也感受不到抚摸她头的那只带薄茧的手所传递的温度。
她甚至怕床上的人会忽然醒来，会用她一贯低柔的声音叫她的名字，会把她拥入他宽广的臂膀中。
她真的是怕了。
房间里映入眼帘的仍是一片白。白色的地板，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就连虚掩的窗帘也是一层白纱。白，多么空虚的颜色，却在此刻显得如此真实，真实得让人厌恶。
她一直定定地望着前方，她不愿转头去看那张近在咫尺的床和床上苍白的人儿。
这个画面定格了足有五分钟之久。
最终她还是说服了自己。总要再去见他一面的不是吗，即使这是最后一面，即使这不是他希望的。
站在病床边，她看到了他惨白的脸。
她想起他昨天还跟自己一起上学，放学，聊天......今天却躺在了这里，被死神牵着手带走。
她突然觉得讽刺至极。
床上，男孩黑色的短发凌乱着，有着死前挣扎的痕迹，嘴唇上有点点斑驳的血迹，不堪入目。嘴角残留着淡淡的微笑，仅是几度的上扬。
像是没来得及收回的美好。
像是坦然面对死亡的释然。
亦或者，都不是。
她靠近他，去看她的眼眸。他是睁着眼的，不仔细看会觉得他是在静静地望着你。只是他黑夜般的瞳孔没有任何焦点，空洞可怕。
她在他的眼睛中看到了自己，她看到自己的身影把他的眸子填得满满的，几乎找不出一点缝隙。
她蓦然间回想起他对她说过的话：‘小墨，我的眼中只容得下你一个人哦。’
只容得下你一个人......
只容得下你......
她觉得眼睛涨得发痛，她感觉眼皮已经承受不住泪水的重量。
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伸手阖上他的双眼，然后慢慢滑下，轻轻抚摸他如女孩般白净的脸庞。肌肤透出的冰冷再次向她证实了无可改变的事实——他的离去。
她匆忙收回手转头离开。
她感觉在这里的每一分钟都受尽了煎熬。
她感觉自己的泪水就要不受控制的决堤涌出。
这么狼狈的样子不能给他看到。
他不喜欢她哭。
她相信即使是现在也一样。
（4）
记忆的镜子一旦破碎便再不能复原。残留的碎片会狠狠地刺在心上，留在心底。
(5)
鸢墨感觉洛林离开后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上学，放学，回家，睡觉，然后又是新的一天。或许唯一有所改变的是每天落日时分，她都会抱着洛林送她的毛绒小熊在庭院中望天好久，像是在思念着谁。
这只熊宝宝是洛林送给她的十岁生日礼物，算起来到现在已经陪伴她有七年之久。脏脏旧旧的熊宝宝毛已不再柔软，甚至微微有些扎手，但鸢墨依旧喜欢抱着它望天，睡觉。
那上面有他的味道。她喃喃自语。
就像，他的怀抱......
（6）
洛林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出车祸走了，他从小一直寄住在鸢墨家里。和鸢墨是十几年的青梅竹马。
自从洛林离开后，鸢墨似乎更加沉默了，她本来话便不多，现在更是如此，寡言外加落漠。
鸢墨后来再没有去过洛林的房间。她开始害怕看见跟他有关的东西，开始害怕触碰与他有关的任何事物。
她从来都没有想过，原来一个人的离去可以这样简单又这样痛苦。
她感觉胸口闷闷的，几乎快要窒息。
（7）
鸢墨，去帮洛林收拾一下房间吧。饭桌上，母亲有些忐忑的开口。
她的手猛地一颤，银质的小勺‘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洛林洛林，又是这个刺痛她的名字，她感觉脑袋嗡嗡作响，有种不知名的情愫在体内冲撞，叫嚣。
鸢墨，怎么了？母亲紧张地询问，她从未见过女儿如此心不在焉的样子，你还好吗？
我没事，妈妈。她低头去捡小勺，额头上的碎发遮住她半边眼眸。
她看到了，泛着银光的小勺中自己的模样。
扭曲，落魄，颓唐......
多可怜的样子。她扯开嘴角，苦笑。
我吃饱了。她将小勺插在一口未动的米饭中后起身，我先回屋了。抛下一句，她头也不抬转身快步离开。身后传来母亲一声长叹。
经过洛林房间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停住了脚步。
过道上静得如同墓地，萧萧瑟凛冽的风被阻隔在厚厚的玻璃窗外。
她感到一阵深秋的寒意。
推门而进。屋子里很昏暗，她的眼睛一下子有些适应不了。家具和桌子上得书本都落了一层不薄的灰。
床铺得很整齐，衣服也叠得很规矩，不像一个男孩子所为。
她顿了顿脚步，鞋子在地板上摩擦出‘沙沙’的声响，伴着静谧，奏出一曲寒秋的凄惋与压抑。
没有开灯，她喜欢现在隐于黑暗与夜光中的孤寂之感。
桌上安静的卧着几本书，一本落在一本上面。
她顺手拿起最上面的那本捧在手里，淡淡的银光打在上面，泛起一层悠然。
《天使与魔鬼》英文版
她翻开，冗长的英文单词跳了出来，一阵目眩。
她记得洛林的英语说得极好，像是有与生俱来的天赋。
她一直觉得很奇怪，洛林为什么会喜欢读书这种安静的事情，但他最大的爱好就是拿着本外国名著坐在窗前借着日光阅读，颇为享受。
她合上书放在一旁有顺手翻了翻另外几本。最下面的是一个厚重的牛皮本，上面没有任何字迹或笔迹，干净光滑。
她抽出翻开第一页，什么都没有，再翻一页，再翻一页......
终于，密密麻麻的字跃然纸上，是她最喜欢的成熟帅气的字体。
她拉近眼睛与书的距离，看到了上面的内容：
这是洛林的日记。
（8）
“二零零七年十月三日：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收到了小墨的礼物：马里奥·普佐的《教父》和卡夫卡的作品集，果然还是她了解我，真高兴......”
“二零零八年一月十五日：
终于迎来了这个漫长冬季的第一场雪，感觉全身的细胞都亢奋起来了。
小墨还是老样子，不愿意去碰雪。她似乎是满讨厌雪的，也不知道为什么......
不过无所谓了。看见小墨伫立在皑皑白雪上亭亭玉立的样子，一瞬间会想起几年前，那时候她还是洋娃娃般纯真的样子，现在已经出落的这么美了......
我果然是喜欢上你了，怎么办啊...”
............
她默念着这些句子，一字一顿。
她感觉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抽空了......
她感觉这些单薄无力的文字落在心上是一阵凛冽尖锐的疼痛，像一把钝刀，一下一下用力的刻着，刻出一道道深深浅浅的划痕。
鼻头开始泛酸，她使劲吸了吸，又翻过一页
“二零零八年六月十八日：
今天好像又发病了，绞痛越来越厉害。
医生又开了那么多的药片，真让我作呕。
真不知道我这副身子还能熬多久......
小墨，真希望能一直陪着你就这样平平淡淡一直到老。
不过这么简单的愿望似乎都实现不了呢。
小墨，我很不争气对吧，我真没用，真是个废物。
小墨，如果我真的走了，也请你一定要快乐哦。我最爱的女孩，一定幸福......”
............
她无力地靠在转椅上，感受着背部传来的凉意。
快乐？幸福？这要她怎么快乐？要她怎么幸福？
她幽深似墨的瞳孔像没有底的潭水突然间泛起了狂澜，遮天盖地，淹没一切。
被那些文字所冲击起的巨浪咆哮着打在她的心上，那是怎样一番难以言喻的疼痛。
她发狂地抓起自己的头发，拉扯蹂躏，撕裂般的痛楚让她模糊了双眼，泪水迸发出眼眶，在面颊上肆意流淌，流淌成一条横亘无垠的泪河。
她以为自己的泪是清冷的，如她。却未料到原来泪水是滚烫的，如他。
泪，一滴一滴无声地打在简陋泛黄的笔记本上，‘叮叮咚咚’，敲击出惆怅与悲伤。
她啜泣着，止不住地落泪，如断了线的珍珠。
总小到大，她哭的次数几乎可以掰着手指数清。
在为数不多的记忆中，她恍惚间想起这样一幕。
在小学五年级时，她被一群高年级的少年欺负，正巧被来找她的洛林看到。洛林一下子急红了眼，上去就跟那几个学生干了起来。
结果很明显，洛林被打得很惨，若不是老师及时赶到，后或难以设想。
看着遍体鳞伤的男孩，她心中一阵绞痛，眼泪就簌簌地掉落了下来，止也止不住。
洛林忍着伤痛，脸上依旧是一如既往无懈可击的温柔微笑。他一边帮女孩拭泪一边柔声安慰，不哭了小墨，以后我一定会保护你的，别担心，我再也不会让你流泪了......
时隔多年，鸢墨依旧清晰地记得散落在春风中的这句话，一句不算承诺的承诺。
洛林你个混蛋！骗子！鸢墨像是被回忆的利剑击中了靶心，哭的越发凶了起来，你是个大骗子，你给我醒来，混蛋，醒来......醒来啊......
她把手深深地插进发间，放任泪水打湿衬衣，阴湿一大片。哽咽的哭喊声已经模糊不清，显得憔悴无力。
她在晶莹的泪花中看见了那个纤细高挑的身影冲他微笑，目光深若渊谷，在他的眸中依然只有她的影子。
她伸手想要抓住他，一刹那间却如一帘幽梦，一切都化作泡沫，浮影。接踵而来的是那片熟悉的黑暗。
洛林......她哭累了，走到床边一把推开窗户，夜晚的风舒适而清爽，她们若似被禁锢了太久，潮水般涌进来，拍打在她光滑细腻的肌肤上，点点而逝，曾不吝情去留。
泪水流干了，她对着若磨的苍穹轻轻叹了口气，勾起了一抹包含着太多情感的微笑，或许有悲伤，或许有释然，但更多的是对他的思念，如断了线的珠子，一点一点落在心头，缠绕，停留......
既然走了，何必留下这么多......
（9）
那些扎在心底的记忆的碎片终究抵不过时间的洪流，在潮水一遍遍的冲刷下被带走，留下的是一片干涸和一道道狰狞的伤口。
（10）
二零一一年二月，大雪纷飞，寒风彻骨。
这是洛林离开后的第二年。
鸢墨坐在温暖的轿车里托着腮看着窗外，欣赏着被雪吞噬后的一派凄凉景象。
耳边环绕着的是Sarah Conner的‘Just one last dance’，惆怅的曲调，沙哑的歌喉，还有令人心碎的歌词：
Just one last dance Before we say goodbye When we sway and turn round and round and round
It's like the first time Just one more chance
Hold me tight and keep me warm
Cause the night is getting cold
And I don't know where I belong
Just one last dance
为什么要去墓地？前面驾驶座上的男人微微偏头问道，余光温温热热伴着阳光扫过她的面颊，痒痒的。
槿华，鸢墨的现任男友，21岁，大她两岁。
看一个朋友。她依旧没什么变化，一样冷淡的性格，一样看不透情绪的回答。
槿华没再出声。
车里的女声变成了悠然而凄清的钢琴曲。
班得瑞得‘初雪’
墓地中......
一束白色的花安静地在一块光洁的墓碑边躺下。
石碑上几个赫然大字显得有些刺眼：洛林之墓。
洛林，我来看你了。鸢墨低语，乌黑亮丽的长发被卷着雪花的风吹乱吹散，如同阳春四月的柳絮一般，纷乱纠缠。
洛林，你的小墨来看你了。鸢墨轻启朱唇，声线突然变得清晰，唤出了那个她朝朝暮暮思念的人。
两年了。
鸢墨以为她对洛林的离开已经释然。
她以为除了回忆，他已经淡出了她的生活。
但似乎一切都只是枉然。
每天早上吃饭时她依旧会在对面多备一份餐具。
每天上课她依旧习惯往操场上看，去寻找那抹活力四射的身影。
每天晚上她依旧像个孩子一样抱着熊宝宝看着天空，看到的全是他的脸。
为什么忘不了你......你要我怎么忘记你......
洛林......鸢墨哽咽着声音，压在心底尘封已久的那段回忆悉数涌上心头。
一双宽阔而硬朗的臂膀及时环住了她，男性成熟的气息包住了她。像是黑夜中出现的一丝微光，她牢牢地，紧紧地抓住槿华的双手，指甲隔着细嫩的皮，近乎嵌进肉中。
小墨。槿华低唤着。是熟悉的名字，却不是她期待的那个人。
呐，槿，你知道吗，洛林啊......他可是我最喜欢最喜欢最喜欢的人呢......
槿华紧了紧双臂，他感到有暖意源源不断地流进身体里。
我好想他......
恩，我知道。
大雪还没停，雪花从空中旋着舞飞下，如伤逝的残花，若翩舞的残蝶，弥漫笼罩着虚幻的世界。
在一个男人的怀抱中，鸢墨看到了另一个男人的身影，那笑容若初春的细雨，润湿了她干涸的心。
在飘零如柳絮的雪中，她含泪笑了......
原来所谓遗忘，终究只是一句空话......
—— end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所谓遗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