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隔云端》ieaber

2、二

　　在杨毅空中飞人的生涯中，有一半时间坐的是S航的航班——如此熟络，自然是红花绿叶眼底过。但那天机上初遇还是让杨毅喉头一紧——郑安怀穿着裁剪合体的制服，手戴白色手套，正为一个年老矮小的女士摆放行李。肩宽腰细、背挺颈直、轮廓好得让自命风流了很多年的杨毅自愧弗如。“老了……”，杨毅当时摸脸暗想，“妈的世界还是这帮孙子的。”

　　本来晚点就是让人心情狂躁的事，何况杨毅是去H市处理一些无论如何开心不起来的事——跟老客户签了个大单，是自己代理的白酒里品级最高、窖藏时间最久的那种。这一单下了五百件，每件12瓶，算下来也是不小的一笔数。酒送到之后客户来电反馈说有整整四件酒碎了，要求处理。杨毅让他发来照片之后发现那两箱的封口胶带是黄色的，而自己明明记得中铁快递运送走的时候全部用的是白色胶带纸封口，显然是中途碎裂之后做过特别处理的。加上H市那边有个门市店出了点差错，杨毅跟上头老板打了招呼，自己亲自去一趟H市。

　　然后……宿命的会面下，抱着一种君子既见，载笑载言的思路，杨毅的烦躁瞬间就降下来了。等他凑到身前来说话，清楚舒服的普通话更让杨毅极为受用。本着山若不移，默罕默德就移自己的想法，杨毅下了飞机就把他给投诉了。

　　郑安怀，郑安怀，杨毅对着他的牌号和名字，真是让人挂心得不能安怀。

　　之前杨毅最为心动的空中艳遇是X航的一位空姐，略微混血的长相，微深肤色，极为漂亮的双瞳，指甲修剪得比一般空姐更为整齐利落。X航空乘的质量是有目共睹的，杨毅使出浑身解数与美人来往了几个回合，不能说不用心。美人带着杨毅见了父母，要求杨毅落户X市，杨毅摇头不肯。关系往来、交际人脉都不在那儿，去了不是喝风屙烟就是要美人养着，无论哪种都不可接受。美人也极为潇洒，拍拍屁股走人了，两不相欠，直让杨毅回味够劲。

　　如今这番相遇只让人感慨空中资源丰富，更胜地面——天生好色厚颜的杨毅对某位交警小哥也起过那么一点不可告人的小心思，然而搭讪方法太过老套，这位忠于职守的小哥又不肯假以颜色。最后杨毅驾照被扣了14分爆了表，找了汽修店的朋友帮忙拿执照扣分，这才免于吊销。

　　以上种种足以说明，杨毅是个有热心而没什么恒心的人。所以当他再次在机场邂逅良人的时候，他趁着还没散去的热情主动迎了上去，“嘿。”

　　这日郑安怀刚结束一日的培训，从候机楼穿过准备班车回窝。回炉重造的感觉太过销魂，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停飞第二次。也好在因为是砍号重练，所以训练并不严格，不过是下午四点就早早下了班。

　　西晒的太阳慢悠悠从候机室落地玻璃里照进来，一大老远就看见那个上次害他停飞的刁民在吸烟室门口夹着烟，晃晃悠悠搭着脑袋站着。白色衬衫上骚包的椭圆法式扣松松别着，手上折着张登机牌，略带着点不明所以的笑容。

　　郑安怀自警的退了一步，“先生。”

　　“不记得我了？”杨毅四下琢磨着把烟掐掉，“上次SW459航班见过的？”

　　“……”郑安怀见装傻无效，索性不搭话。天可怜见，人还有如此寡廉鲜耻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呵，别满肚子腹诽我。是我把你投诉了，你现在停飞了？”罪魁祸首一脸快活的微笑，完全收不到郑安怀的眼刀。

　　“现在停飞整顿了。”郑安怀不想跟他多话，又有些不忿，“上次我……没有泼洒过食物残渣在您身上吧？”

　　“嘿嘿，”杨毅掐灭烟头，极有准星的抛掷到两米开外的垃圾桶里，“是吗？我记不得了。当什么真，交个朋友嘛。“

　　“先生，对一个乘务人员来说，三个月停飞还真不是说忘就能忘的。”郑安怀也有些没好气，这些日子就连房租都紧张，更别说其他吃穿用度。

　　“那是我记错了？误告了你？”杨毅一脸诧异，在口袋里掏了一会儿，慢吞吞摸出一张名片递给郑安怀，“看起来我要对你的停飞负责了？改明儿电我吧，要起飞先走了。”

　　逆着光站，杨毅脸上笑容极为清晰，几乎是人畜无害。郑安怀虽是不太乐意，但事已至此也没有办法，伸手接过名片，打算回头扔到垃圾桶中。杨毅抖抖手上登机牌，疏落懒散的笑了笑，转身跟头等舱休息室的接站小姐走了。

　　在民航工作人员包青天一般贫富立现的判定眼中，郑安怀老远就看到他手中的经济舱登机牌。然而再看看手中名片，这个叫杨毅的男人确实是转头走了头等舱通道。郑安怀初来乍到，和机场地面人员还不太熟悉，也没个问处。好在他性子比较淡，当下顺手将他名片扔到了垃圾桶里，出门等班车回家了。

　　气不死小爷的，以后都要还。

　　登机时杨毅觉得浑身都是舒泰的。想起郑安怀那一脸警醒防备的样子，就忍不住把思维进行了一次发射状发散。先这样这样，再那样那样。嗯。

　　这样快乐的遐想伴随了整趟航班，直到“人生路漫漫，S航长相伴”的配乐悠悠响起。出于某种会被斥为变态的理由，杨毅不想马上站起来告别他的空中之家。乘务长友善的询问他有什么可以帮忙，杨毅一愣，转而问道，“你们停飞整顿的时候，培训可以请假吗？”

　　“……”乘务长愣怔。杨毅已摇摇手，拽着半旧的公文包下了飞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