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花开》林一汀

1、我的姑姑我的妈妈

　　死亡是什么？
　　有时候想起来，这是一个很沉重的问题。
　　人不过是作为一个个体在世界上游走，没带来任何东西，也拿不走任何东西。来来去去，终不过是过客，我们相识，然后，彼此略过。
　　一声呼唤拽回我的思绪，我下意识握住那只手。
　　“姑姑……”我轻声叫着她，“渴了吗……我给你倒杯水。”
　　“不了。”她虚弱的声音很空洞，有一种死亡一样的空白。
　　“我总有感觉的，孩子。”
　　回答她的只有我的沉默和时钟的滴答。
　　“不远了。”她无力地开口。
　　苍白瘦削的脸上看不出一点生气，她的眼睛凹陷下去，自从得病以来，她就很瘦，瘦到给人一种只有一层皮包着骨头的感觉，头发也因为化疗而所剩无几了。
　　“咦？”什么不远了？
　　“我离死神的距离……”她转过头来笑。
　　她的笑容让我心酸。
　　从五岁开始，姑姑一直带着我。自从爸爸死了之后，是她一直养我。我高考结束考上本市重点大学，本来该是我回报她的时候……却发生这种事。

　　“准备好送葬吧，我们无能为力了。”大夫冷冰冰地说着。
　　“求求你们了……”我平生第一次哀求别人，“再治疗一次吧！”
　　“这种病能熬过现在本来就不容易了，晚期了才想到住院治疗……”大夫语气里透着无奈，“我们尽力了。”

　　我一直不相信，或者我是不愿意相信。
　　厮守到最后的离开是那么得无力。

　　“孩子，你怎么哭了？”从回忆中惊醒过来，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不是悲哀不是痛恨，而是无法挽留的失落。
　　“是人，总会接受死亡。我现在心情很平静。我想，如果现在走的话，我也不会感到恐惧。只是……孩子……”她望向我，“我放不下你。”
　　她疲惫地笑。
　　“姑姑……”我抑制着自己涌出的泪水，不停地告诉自己生死不过是睁眼闭眼的事……
　　“桃，看，外面的桃花开了……”她用目光示意着窗外。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的确，桃花开了，一簇簇，粉红得耀眼。本是可喜的花开，我却感受到了无尽的折磨。
　　从妈妈……到爸爸……再到爷爷、奶奶……甚至这一次……我一直都没有握住……
　　“你的命运，与其他孩子的命运相比，太悲惨了……”她闭上眼睛，静静地说，世界在那一刻寂静。
　　“但是我一直相信，你也可以拥有快乐的生活……孩子，不要怨天尤人……强者的世界里不会有歧视与憎恨。你的血液里流淌的，一直是我们家族高贵的血统。从你祖父祖母开始，尽管生活得很卑微，但你要知道，贵族的血统从不在于财富与权力……孩子，在于追求……”她的手摸着我的脸，那一刻我感觉到脸上的冰冷和粗糙感。
　　“永不言败，永不妥协……”
　　“要笑着，笑着迎接生命中的任何挫折与困难。哪怕那困难大到像大浪那般把你吞噬，你也不要放弃求生的信心。”
　　“桃花开了……孩子，你命中注定与桃结缘……你的人生也能开出永不凋零的花，在你心底释放，在你心底留香……”

　　“永不言败，永不妥协……”
　　我默念着，手里握着她留给我的护身符，那是她到河南寺庙里求得的，一直缝在我的书包里。

　　“我最喜欢姑姑了！”

　　还记得小时候，一直是她在身边。就算始终放不下的记忆中的父母也在她的笑容里淡漠。

　　记忆里，总是姑姑大大咧咧的笑容。
　　她曾经带我走遍全国。每逢一处，她都会对我说，这就是大自然，人类本来的地方，拥抱它吧，孩子！
　　姑姑有自己的孩子，是我表哥。但她与丈夫离婚了，孩子不归她。我俩相处的日子里，鲜少提到她自己的儿子。
　　每次家长会，她都会早早地到那里看着还在教室里上自习的我不由自主地笑。当我的目光与她的交汇时，她却用夸张的手势警告我要好好自习。
　　上了高中，我疯狂地爱上了遛街购物。这时，姑姑成了我最得力的导购。她总会适当的满足我小小的“臭美”需求。
　　当我真正跟她讨论哪个牌子的美白产品好，哪个牌子的面膜比较有效时，她会笑嘻嘻地说，桃，你终于长大了。

　　那是数不尽的幸福过往……姑姑，若你在天之灵有知，我真想……真想叫你一声妈妈。

　　泪水打湿了干燥的泥土地。那是沙丘堆成的陵墓。我们家付不起医药费，向银行贷款十多万，却没有办法还清。
　　以后的路，该我自己走了。凄冷的早春，只有坟头上一束桃花让我不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