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故事》NO.MATTER HILARY

5、春游无非也就那样

　　上车之后大家就开始分帮派了。有些在前面唱歌，有些在后面打牌，我们是好儿童啊，所以我就和我的兄弟们聊天，讲笑话，还有拿着DV一阵乱拍。我都不太敢安静下来，因为我一旦安静下来就不得不去面对颜峻，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尴尬。可是上车一个小时之后，车厢就开始变得安静了。
　　我看见了我很怕看见的一幕，严峻是被一个男生背上车的。他的裤脚被掀起来了一点，我看见他的脚踝，真的很细，甚至整个脚掌都是下垂着的。我跟在他们的后面，负责把已经折叠好的轮椅放在行李舱中。那个男生蹲在走廊上把颜峻放在座位上，因为身体是侧着的，他不得不用手把自己的身体扳正。我一直不敢走到他旁边，只能站在车厢的前端装做若无其事，可是当我看见他把脚摆正的时候，我的眼眶湿润了。好在他算是最早上车的人，所以没有受到注目礼，要不然他得跳车了，至少我这样认为。
　　我还是要坐到他旁边去的，虽然今天我真的很不愿意。当我走到他旁边时，他很轻易地在身体方向不改变的情况下，把腿的方向彻底改变，使其和座位紧靠，我走进去之后，开始沉默。直到大家都上车我才开始借着和他人的嬉笑来打断我对刚才情景的思绪。
　　我继续用手机看小说，可我什么也没看进去。大概坐了两个小时车的时候，我感叹了一句：“屁股好疼啊。”这个时候开始觉得颜峻挺幸运的，以他的身体，应该感觉不到屁股会疼吧。偷偷看了看颜峻，他眼睛紧闭着，用手撑着扶手变化着坐姿。“我也好疼啊。”这句话是颜峻说的，声音很微弱。“你疼什么？你屁股也会疼？”我这句话实在很没水准。“不是，我背好疼。”这句话我听清楚了，甚至我听得出来他真的很疼，而且是克制了很久的疼。
　　“喂，你没事吧？我怎么帮你啊？”我是真的着急了。
　　“你帮我把背包里的垫子拿出来。”这句话已经开始有点结巴了。我刚准备起身拿东西，可是因为我的座位靠窗，够不到行李架，我又不可能在这样的时刻叫他来解决他腿的问题。我不得不拜托我前面的语帮我把包拿下来。我拿着垫子还是不知所措得问：“然后呢？”“帮我垫在背后面。”“哦，好。”我轻轻地把他手抬起来，把垫子塞下去。“不行，再向底下弄点。”这是另一个指令。他用手撑起他的一边臀部，我把垫子的一部分塞下，然后再塞另外一部分。弄好的时候，他两手一软坐了下去。
　　我真的被这样的情景吓到了。幸亏车上的人各玩各的，我们收视率才没有很高。我的室友们转过头来看我，我摆摆手示意没事了。颜峻的眼睛还是闭着的，还是没说话，是从他逐渐舒展开的眉头，我可以知道，他应该没那么痛了。我以为根据他的情况最多也就是腿不能动，可我从来没有想过瘫痪的人连坐起来都很困难，而且背还会痛。真的，他承受了太多的东西，他的内心，应该远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坚强，他的生活，也远远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
　　过了好一阵，我听见他很小声地说谢谢，我知道他应该没有事了。我拿了颗阿尔卑斯喂到他嘴巴里，并且说出了令我惊讶一生的话——“你难受的话就靠着我肩膀吧”。应该还是不舒服吧，他把我们中间的扶手立起来，然后用有撑着身体往我这边靠了点，最后靠在我的手臂上。我吓得眼睛都睁大了，而且手臂被他头发弄得好痒，甚至我还不敢动，结果那个可恶的家伙还冒了一句“兄弟，你手还真粗。”我当时就想跳车了。
　　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我就被颜峻差遣去给老师说他不下去，得到的结果是，老师很温柔地对我说：“你可以留下来吗？”那废话，既然老师都这样说了，我当然得留下来。其实他不这样说，我想我还是会留在车上的。所有的人都下车了，高高兴兴的，看着同志们远去的背影，说不难过是假的，我当然也想和我的朋友们一起下去玩啊。没有任何人回过头来看车上的两个倒霉蛋，我和颜峻，就仿佛被世界遗弃的孩子，孤独地蜷缩在角落怀抱着各自的忧伤。
　　我们还是并排地坐着，没有谁来率先打破沉默。很尴尬的场面，仿佛我们都有话要说，却无从说起。
　　“你饿了吗？”我先问他。
　　“没有。”又是沉默。
　　我低下头看小说，掩饰着我的慌张，我后悔我留下来了，真的很后悔。
　　“我想下车去晃荡一下。”颜峻特有气无力地说。
　　我能说什么，最多只能回答：“你等一下，我去给你拿轮椅。”
　　下车，找师傅把底下行李舱的轮椅拿出来，然后展开。师傅很善良上去把颜峻抱下来。颜峻用手把他的脚捞起来放在踏板上，可惜两条腿马上就向一边倒去，我看见他很无奈地看着自己的腿，最后扣上腰上的带子。我眼神游离着，害怕看见他与众不同的样子，可是我却总能看到。偌大的停车场上人并不多，可是他总能吸引大众的目光。
　　“你推我吧。”算是请求吗？
　　“恩。”我的回答，简略。
　　第一次推轮椅就得在停车场的石板路上，我的挑战还真不小。我把头埋得低低的，我害怕那些人注视颜峻的目光，我是在为他感到难过还是为自己站在他身后而难过？我忽然觉得自己很肮脏。面对异样的目光，我都在退缩，那么颜峻呢，身为当事人的他，一定经历了许多痛苦才可以面对大家吧。
　　颜峻一直在和我说话，但似乎更像自言自语：
　　“我啊，骑车的时候出了车祸就这样了。”——我第一次知道大家口中的意外究竟是什么。
　　“知道自己一辈子都得这样的时候，真的连死了的心都有了。”
　　“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活到今天的，真难以理解。”
　　“我怎么就能够面对那些人好奇的目光啊，我很棒，对吧。”——“你不要说了，好烦啊。”我很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我想他再说下去我的眼泪真的要滴出来了。
　　他很好奇地转过来看看我，我又迅速埋下看着路的头。他并不理会我，继续说着，
　　“坐在车上好难受啊，还是轮椅上比较有安全感。”
　　“你看我的坐姿，特小家碧玉吧，腿并得拢拢得。”
　　我彻底被打败了，我确定我有毛病，因为我哭了。我哽咽着说了句很没品的话：“你陪我去吃饭吧，好饿啊。”
　　我都没有等他的回答就推着他走向一家小吃店，点了碗刀削面，问他吃什么，得到的答案是摇头。
　　“你猪啊，以后不要说刚才那些话，搞得我多难过的。”我揉了揉眼睛，想把那些泪水全都弄回去。
　　“中标的是我，又不是你，你难过个头啊？”颜峻TMD还真不知好歹。
　　“我也不晓得，反正就是难过。”为了掩饰慌张，我几乎是用吼的了。他说的真对，我难过个头啊。
　　幸亏这个时候面端上来了，解救了我们之间的尴尬。我低头吃我的面，可是眼泪却滴哒滴哒的，颜峻装做若无其事，实际上我感受到了他的悲伤。
　　然后，尴尬的春游就这样在尴尬和眼泪中结束了。在大家都在讨论游玩情况的时候，我总是很安静地在一边，为某个人感到悲伤，同时我又在提醒自己，不可以同情他。颜峻，和我是一样的人，普通的人，没什么和大家不一样的，我一次又一次地对自己说。
　　颜峻的日记
　　10月25日星期六天气相当不错
　　今天就是春游。所有的人都在车上打成一片，只有我和木瑶很安静，被世人遗忘。一路上我对她都充满了愧疚，我真是猪，那么不方便还要去，结果害得木瑶根本没去玩。我发现我什么都做不好。平常在教室里木瑶还可以拿我当平常人看待，过了今天呢？
　　上车下车被人抱来抱去，两条腿纯粹是摆设。木瑶哭了，当着我的面吃东西的时候哭过一次，帮我推轮椅听到我莫名其妙话的时候又哭过一次。女人的同情心还真是泛滥，我TMD不要她的同情。我已经这样了，自嘲一下有什么不可以。为什么一定要我装得坚强？我现在为了什么活着都不知道，结果还要强摆笑脸。
　　“爸爸只有你一个儿子，你不可以死。”这是我昏迷时候隐约听到的话。我活着，是因为我爸只有我一个儿子，他的产业要我来继承。但是如果有2个儿子呢？他应该不会关心我这样一个人是生还是死吧，我的生命还真可悲。
　　我今天真的特别自卑，以前很少发生这样的事，我究竟是怎么了？
　　明天继续当作什么尴尬事也没发生的去教室，就这样吧。
　　我好可怜，今天，我真的觉得我可怜。那么少根弦的木瑶都会为我哭，我真是可怜透了。
　　明天真希望她不要继续可怜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