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与笑》宋九千

2、第一章

　　龙笑笑摘下耳塞的时候，席修已经没了半条命。带着余温的鲜血蔓延了身下那方土地。

　　“她是谁？”

　　身后拄着拐杖走上来的老人连忙将龙笑笑往后拉了拉，“哎哟！笑笑啊，这还问是谁干什么呢？杀了干净！”

　　“才不要，齐爷爷您看，她长得多漂亮呀。”龙笑笑挣开老人的手直直在席修身边蹲了下来，亮晶晶的眼睛里毫无心机。

　　唤作齐爷爷的老人无奈地叹了口气，只能转头吩咐下属，“务必给我查清这个女人的底子！要是惹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人进了小姐的屋子，我要你们各个偿命！”

　　“是！”黑色队伍里吼声震天。

　　这是国家边界最贫瘠的一片土地，而二十四岁席修就是在这里遇见了十六岁的龙笑笑。

　　半昏迷的席修被人抬上直升机的时候，隐约听见龙笑笑在身后轻轻笑了一声，“从今以后龙家就有两个女人了，呵。”

　　直升机飞行的过程中，席修的伤口疼得厉害，抑制不住地呻吟了出来。

　　“很痛吗？”龙笑笑揭下身上的毛毯披在席修身上，长长的眼睫甚至沾染了些许愧疚的泪花，“对不起啊，我刚学射击，想着那边没人就乱开枪了……我不知道你会突然冲出来的，对不起，你可千万别死啊……”

　　她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儿，席修睁开眼看着她太过年轻的脸庞，将没受伤的右手从毛毯下缓缓抬出，“我叫席修，你叫什么？你要带我去哪里？”

　　“我叫龙笑笑，你叫我笑笑就好了。”龙笑笑连忙扣住席修沾满血污的手，“你别怕，我带你去我家呢，越南一点都不好，从今你就跟我一起生活好不好？”

　　“不行……我不能回国！”席修艰难地昂起头，朝机舱外望去，“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快放我回去！”

　　龙笑笑刚要答话就被身后老人的冷哼打断，“哼！我是看笑笑喜欢你才带你回去，你要是非这么不识抬举就只有把命留下了！”

　　“死老头儿！放我回去！”想必在这样的情况下，换作谁都冷静不下来。

　　齐良文生平最恨被人蔑视，原本就看这女人不顺眼，此时更是怒火中烧了起来，“你个下贱胚子敢骂老子！老子打江山的时候你还在你娘肚子里转悠呢！”

　　“你他妈才下贱胚子！老不死的下贱胚子！”

　　齐良文虽年过半百，但总归也是刀口舔血几十年这么过来，发起火来绝对不会只是说说而已。“再说一句老子就毙了你！”

　　那一巴掌原本是龙笑笑可以阻止的，但她没有，因为她一直想说出这么一番话。

　　“齐爷爷，我把她带上这里，就证明她已经是我的了，您在我爷爷临终前对着那么多人发过誓，您说只要是笑笑想要的笑笑喜欢的，您就是拼了老命也会给笑笑弄来，您不记得了吗？”

　　龙笑笑从脖子上扯下暗花丝巾仔细替席修擦着嘴边的血迹，“如今笑笑只是想要一个女伴免去些不必要的麻烦，齐爷爷就不愿意了非要给我难堪了吗？”

　　齐良文一愣，顿时口气软了许多，“笑笑啊，齐爷爷不就是怕惹麻烦嘛，你看这女人也不知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要是个警察什么的可就出大事了……”

　　“不会的。”龙笑笑起身将齐良文扶回座位，语气里尽是宽慰，“我就是喜欢她嘛，你就让她陪我一段时间好不好呀？”

　　“哎……”

　　“齐爷爷，她要是个警察我就亲手杀了她。”宽慰完齐良文，龙笑笑当即回过头望向席修，在警察那两个字间加重牙齿的摩擦，“席修，你才不会是警察对吧？”

　　“我恨不得当个警察！”

　　这些变故都是席修无法预料的，往后走的每一步似乎都烙上了血迹。最疼的是谁？无人知晓。

　　直升机轰鸣的过程中，席修与龙笑笑就一直这么对视着，谁也没有胆怯先移开目光。龙笑笑的审视并不简单，从上到下都带着一股玩味的意思，席修有些紧张但也只能撑着重伤的身体迎上那束咄咄逼人的光。这样的龙笑笑到底是太过年幼还是已然扭曲变形？席修不得而知。

　　城市始终是喧嚣的，龙笑笑在城郊的独立别院大得惊人，从管家佣人到保镖细细数来竟不下百人。席修唏嘘不已，交错的房间像迷宫一样，从此形成牢不可破的禁锢。

　　“你的家人呢？”席修的伤不轻，却又刚好在神志不清的边缘。

　　“都死了。”龙笑笑挥退了保镖随从，随即将席修扶到床边坐下。

　　“为什么？”

　　“为什么问我为什么？我还想问你为什么无缘无故冲进我的射击范围呢？”龙笑笑松开手，径直坐到了对面的沙发上，“真是警察么？”

　　看着龙笑笑突然撤下所有表情的脸，席修有些措手不及，“什么？警察？”

　　“没什么。”龙笑笑的视线落在她整个都被绷带纵横交错的左肩上，“肩膀还疼吗？”

　　席修暗暗揣测着这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孩，明明才十六岁而已。人前那张天真无邪的脸是装给谁看的？而人后，她又是怎样用那双十六岁的眼睛看透一切阴谋诡计？
　　“不疼。”

　　“要不要躺着休息会儿？”

　　“笑笑。”席修犹豫了很久很久才将那两个字缓缓吐出，一出口就成了风，温柔地拂面而过，“我饿了。”

　　“好，跟我一起下去吃饭。”

　　龙笑笑相对同龄人已经高出许多，但却瘦得对不起如此殷实的家境，当真是小小的人儿。

　　这是一张十分庄重的大理石餐桌，目测下来竟有长达五米的样子，龙笑笑坐在这边，齐良文就坐在五米之外的正对面，在他们身后是站成一排齐刷刷的佣人，没有人敢说话。席修潜意识地活动了一下重伤后的肩膀，这么大的桌子，平时居然就只有两个人就餐，还得让这么多人看着……

　　“席修，你坐我这边来。”龙笑笑朝她招了招手，洁白餐布上轻轻摇曳着一杯色泽极为诱人的果汁，还真是小孩心性。

　　“笑笑，就让她去偏厅吃吧，咱爷俩也好说说话。”齐良文扯出餐布摊在一边，语气虽然平缓但也不难听出其中的不悦，“再说了，我们还没摸清这个女人的底细呢。”

　　席修原本就没有落座，此时一听见齐良文的话，冷哼了一声后干脆在原地划了个圈转身就要朝佣人队伍里挪，谁知力气还没提上一半就被一只手拉住了衣角，龙笑笑咬着半截竹笋，嘴角满是撒娇的甜味，“齐爷爷，能不能发发好心就让席修跟我一起吃饭呢？我想要席修当我的朋友呀，我想和朋友一起吃饭，好不好呀？齐爷爷……”

　　“齐爷爷你就大方一点嘛，席修是我的新朋友我当然要多花时间跟她培养感情啦……”

　　“齐爷爷齐爷爷齐爷爷齐爷爷……”

　　席修低头看向那只紧攥着自己衬衣衣角的左手，指甲修得整整齐齐，骨节与骨节之间清晰分明，仔细看不难发现上面遍布的细小纹络，并不是常人家的大小姐那般养尊处优、柔嫩得仿佛一碰就要淤青的模样。

　　龙笑笑撒起娇来时声音糯得不像话，好似舌头一动就能剥开好几颗糖心，齐良文看着她调皮皱起的鼻子，听着她牙齿里蹦出甜丝丝的娇蛮，一瞬间也没了反驳的能力，只能摆手摇头，“你呀，真拿你没辙了……”

　　刚忐忑落座，龙笑笑当即就夹了一大筷子竹笋伸进她的碗里，因为笑意而微微上扬的眼角一闪一闪，“吃这个！我最爱吃这个了。”

　　席修低下头去，整个吃饭的过程都盯着碗里刚豁出去消灭掉又突然出现的一大堆竹笋若有所思，哭笑不得。

　　随后席修就十分配合地起了一身红疹子，挠也不是不挠也不是，左左右右都是个痛痒难耐。

　　医生刚走没多久，龙笑笑就已经坐立不安地在卧室里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任凭这个过程中她再怎么努力忍耐，最后终于还是扶着床栏大声笑出了声，“哈哈！你个笨蛋！哈哈……知道过敏还吃，你看你，搞笑死了！哈哈……”

　　眼看龙笑笑即将吐气不顺的模样，顶着满脸药膏的席修也只能稍稍偏了偏头朝床侧不远的更衣镜望去，亏得她多年的好视力，这还真是让人……忍俊不禁、捧腹大笑的好素材啊。

　　“好了好了别看了，一会儿脖子上的药该擦枕头上了。”龙笑笑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了戳席修唯一没有上药的耳朵，指尖的力量很快就将她戳回了仰面的姿态，“下次不许吃竹笋了。”

　　“你不夹给我，我就不会吃。”

　　“诶！我怎么知道你这么奇怪啊，哪有人吃竹笋会过敏的？还过敏到你这种程度？”龙笑笑想要端出严肃认真的态度好让席修相信她没错，竹笋没错，错的是席修自己身体里过于奇葩的反应，可无奈藏在齿缝里的嘲笑总是不听指挥，一不留神就逃了出来。

　　席修仰面看着龙笑笑的脸，放肆的笑意张扬在那张十六岁的面庞上，干净明朗，青涩活力，正如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那样鲜活地昭告着生命。

　　“好了，我错了，下次不吃了，你也别夹了。”

　　“你要不提前告诉我你还对什么过敏，我好记录在案时时告诫龙家人免得一不留神就错手害死了你……”

　　“没那么严重。”趁龙笑笑低头眨眼的瞬间，席修暗自动了动肩膀，厚重纱布底下的圆形伤口立刻跟着动作剧烈地疼了起来。
　　弹孔的位置不偏不倚刚好在肩胛骨和肱骨的中间，而自己中弹跌倒时，肱骨头已经冲破关节囊前下方的薄弱区，移出到肩胛骨的前方，造成肩关节前脱位，所以就目前情况来看，想要完全康复，可能还要费时许久。席修不知道自己够不够格休息到恢复那天，撇开齐良文不会这么大方让她活到那天不说，这龙家上上下下似乎都不简单，谁知道这后头还藏着什么。

　　“当然严重，你要知道，你可不能死在齐爷爷前头。”

　　龙笑笑抱着手臂说完这句话就大步走出了房间，留下满脑袋巨大疑惑的席修干瞪着眼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什么叫不能死在齐良文前头？

　　正如龙笑笑所说，在席修出现之前整个偌大的龙家就只有她一个女人，诸多事情上的不方便已经让龙笑笑十分不悦，况且她又正值贪玩任性的年纪，可当放眼望去身边除了年过半百的齐良文就是张口打打杀杀的彪形大汉，竟连一个可以说话或随着她玩闹的朋友都没有，日子着实过得万分窝火。
　　于是，席修的偶然出现绝对是相当合龙笑笑心意的，从今以后她就是一棵被龙笑笑种在龙家的植物，如果主人不动手拔就永世离不开龙家这片土地。

　　席修再次转动脑袋环视了一遍整个房间，稍稍留心就能闻见龙笑笑身上的味道，一种天然的，毫无修饰的香气从房内每一个物件上悄悄散发，面积巨大的空间里没有照片，没有笔墨轨迹，没有任何证明主人身份的蛛丝马迹，唔，除了床头抽屉里昭昭然躺着的那把□□，黝黑的枪柄和特制的消音筒无一都在展示着危险的黑暗暴戾。

　　门外巡视走动的黑色身影从门缝底下透出，时不时传来大汉们粗俗的低语。

　　“妈的！这么多客房空着不用当摆设，偏偏要把这个人放在自己房间里，真不晓得大小姐那脑袋瓜子里是怎么想的……如果在楼下咱俩起码还能跟海哥他们一起打打扑克，真他娘的不顺心……”

　　“草！你他妈小声点！一会儿让大小姐听见了你有几条命去当枪靶子啊！”

　　“没事，大小姐在花园呢，现在有了里面那个倒霉货估计咱们也他娘的总算能消停一阵子了……”

　　席修捂着伤口低低地哼了一声，身上满是浓烈呛鼻的药膏味，眼睛扫向落地窗时放大了些许，打理得十分精致的花园里，龙笑笑正站在齐良文身边说着什么，时不时能看见她露出三两颗牙齿笑得天真无邪。

　　这样年轻无心机的模样，会拿人当活靶子？而自己……是倒霉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