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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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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生,我为你覆水叠涯
那是洪荒之后的第三年,灾荒连年,哀鸿遍野,破墨林几万株枫树的叶子全部坠在地面,像是一座座褐色的墓碑直至苍天。那时她还是个没有名字的狸猫,褐色的毛皮,灰色的眼睛,在母亲怀里养肥的身子在这样的年景下一圈圈的瘦下去,直到如今饿的连叹气的力气都没有剩下。
其实她一直觉得自己很幸运,窝在西坠崖的时候成天听他们说哪个上仙又死了,哪家的太子又被贬下凡间,而这么个连打个架都只不过能惊起几尺水花的小东西却还晃着脚在枯枝底下翻有没有长成的蘑菇,实在是感叹苍天之仁。
但无论怎么说,西坠崖是没有办法活下去了,她每次睁开眼都可以看见身旁又躺着一个没有了呼吸的同伴,甚至是被咬剩下一半的白骨。
她有些发抖,咬着嘴唇趴在一块有些棱角的石头上,真的感到害怕了。
没谁希望自己死,她也是,就算她只是一只狸猫。
山雨欲来,她知道那又是上天的某次争吵或者顿怒。她缩了缩脖子,还没来得及回到山洞中,便有豆大的雨点从天空坠落下来,时不时还有龙吟与嘶吼,伴着闪电在天空绽裂开来。
她眯上了眼睛,在枯叶叠上慌张的跑着,足尖上全是冰冷的触动。雨越下越大,淋湿了她的睫毛,将眼前熏染的一片模糊。她停下脚步缩在一株老树盘错的根节之下,却听见不远处在雷鸣中有隐隐的谈话声。
那声音很好听,像是泉水从鹅卵石上缓缓的流过,坠在宁静的池塘里。她闭上眼睛,只听见那两人在风雨交加中若无其事的交谈。
“九渊,你把我叫到这么个穷乡僻壤的地方来交谈,莫不是怕了天帝?”这个声音年轻,带着一丝欢快的意味。
被称为九渊的人笑了:“我真冥九渊什么时候会怕了那些老头。只是有些话,在天上不好说罢了。”
“洪荒顿起,天地大乱。昨天威远将军堕入魔道,今天蓬莱岛的闻姑莫名过世,这样的年景,怎么能堵得住悠悠众口?”
“可有些话不该说还是不能说。”他顿了顿,声音变的低沉而严肃:“南浔,你不要忘记碧落海龙宫九太子是怎么废的。”
叫做南浔的男子突然有些尴尬的笑出声:“是,没错,那衍他……他什么都没做。”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九渊开口:“所谓的谋逆犯上不过是找的借口,不就是写了一首诗么……而且那诗还不知道是不是他写的!”
他的尾音很沉,像是深夜里敲响了的大鼓。一道闪电从天空划过,巨大的雷声轰鸣,她将头埋在落叶堆里,听见树干炸裂,轰然倒地的声音。
“九渊……”南浔似乎在喃喃的开口,半响,却也没有说出一句话。
“我没事。”他低声说:“我只是为他不甘。原本意气风发的龙太子,现在竟然囚禁在空华山的崖壁上……”
“那你能怎么办?”南浔苦笑:“这是天帝的命令,将他锁在山崖上的,也正是他自己。”
“大不了赌上我这个上仙名位不要!”九渊低吼:“无非就是步威远将军的后尘。”
他话音未落,南浔却很快斩断他的声音:“要去我去,真冥家容不得出这样的大事。”
“我毕竟孤身一人,没有你那么累赘。”南浔轻笑:“空华山也算得上是灵秀之地,在洪荒年岁,能去那里避难也是好的。至少,不会天天见到哀鸿遍野的样子。”
九渊叹了一口气,之后,便是长长久久的沉默。
雨下的更大了,她能够感到面前的叶子发出了浓郁的潮气,水雾的味道不停的往鼻子里钻,她悄悄睁开眼,看见一个白衣的男子立在大雨里,雨像幕帘一样把他遮住,却没有落在他身上分毫,雪白的发,碧绿的眼,薄唇紧紧的抿在一起,他的手指很长,中指上带着漆黑的玉石,发出悠远的光。他是一个白色调的人,衣衫上缀着雪白的狐毛,唯独手指中央有这么一抹黑,耀眼夺目。
真冥……这似乎,是狐族的姓氏。
那么他,就是狐族的上限,真冥九渊?
她抬起头,想要看清站在树后的另一个人的摸样。刚迈出一步,天空突然一声雷鸣,一道闪电破天而出。
她的尾巴微微的抖了抖,又将头埋在了落叶堆中。
上仙,太子,狐族……
她眨了眨眼睛,觉得这一天,将这一辈子的事都看尽了。
他在巨大的树根洞中躲藏着,知道天色暗了又亮,她才挥舞着爪子从洞中出来。那两个人早已不见,她只能看见一株巨大的枫树拦腰而断,直直的落在地面,切面锋利无比。
她有些咋舌的看看那一圈圈年轮,爪子从上面滑过,光滑没有一丝粗糙的痕迹。她挠挠头,那段不长的对话她终究没有听懂,她只记下了一件事——空华山山灵水秀,没有哀鸿遍野。
她抬起头,将毛茸茸的爪子对准了日出的太阳,那里,是东。
东方可以活下去,她这么想,她却忘记了,东方,也是一切开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