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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锁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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姻缘天定,对于任何生灵来说皆是如此。普通人一般只有一条红线,系于右手小指上,红线彼端,便是命定的恋人。
我以为自己修行不够,所以才会在銮星初动时结下了红线。一般年幼时出家的同门,手上是不会有这玩意儿的。于是每每都很害怕被人看出,不知不觉养成了握拳的习惯。我根本也不敢去弄明白,自己红线的两端,连接的究竟是什么人。
直到那日,我与师父一同出席一次除魔会的时候,重逢了梦里已经模糊了身影的女孩。织音扬着头,身着一袭湖蓝色的长袍,琉璃般的眼睛直视前方地从门外走来,身后跟着一只狼精。
所有人都倒吸了口冷气。
因为她手里拿着的,是青云笛。
那柄笛子我再熟悉不过,是能以笛音破魔障的绝妙武器,拥有它的人,正是扬名天下的“流金妖瞳”。
我熟悉这柄笛子还有另外的原因——那是我亲手做来送给她的笛子。
十年的时间,说长很长,说短也短。我没有想到的事,她留了这柄竹笛足足有十年。
织音经过我们面前的时候,只是淡淡往我这里扫了一眼,一丝表情也没流露,让我不禁怀疑她是否认出了我来。
在场百来名降魔道士,五大三粗形态各异,偏偏就只有她一介女流出现在那里。所以引来阵阵嘘声。
织音的身份不能不说是非常微妙的。身为降妖师,自己却同样是妖。自她师父暗弗师太仙逝后,她就不再掩饰自己的异常,大摇大摆地以妖精的身份在世间降妖除魔。而碍于她的法力,以及她师父的名声,居然没有人敢对她说半句不是。
世道,还是站在强者的一边。
降妖这回事,我和她都是在十年前接触过的。
当时那么丁点儿大的孩子,能够知道降妖的方法,那已经叫做神明庇佑了。所以,我们并不知道降妖的方法,只是在妖精鬼怪们将要伤害到我们的时候做出防卫,有几次我们中的一个或是两个变得十分暴戾,也就把妖们给杀了。
妖们没有魂魄可言,全是靠着修炼出的元珠支撑着外形,当时的我们又怎么会知道,将他们打会原形已是足够,而夺去他们的元珠,会是一种变相的杀生行为……
织音不知从哪儿看来的,有天叫囔着要下地府,连方法都掌握好了,当着我的面把一个老乞丐杀了,血流得草地都变成鲜红色了。她念咒让血凝聚成一个符案,蹲下将手按在符案上,一道金光嗖地涌起,符案圈起的草地慢慢变成了一个黑洞。
地府的门,就这样靠着生灵的鲜血,被两个孩子打开了。
见妖杀妖,见人杀人,见鬼杀鬼,见佛杀佛。——当时的血性就是如此暴烈,如果没有遇到师父,我想我这辈子,也能够成就魔王的称号了。
织音的出现对当时的我来说,震惊大于欣喜。她来了,说的第一句话是:“绝尘,我要你的命。”
当然她失败了。我的师父是天下无双的。无论什么方面。我依然记得织音眼神里尖锐的恨意,那么深那么浓,几乎不是我印象中那个漂亮的布偶,金色的眼睛不复单纯清澈。
更加不幸的是,她已经被原来的主人所控制。我看到她后颈那里,牵了一条粗黑的锁链。锁链的另一端,估计就握在她主人的手中。
她的主人在借她的身体吸取灵力,人的,妖的。
我几乎想要冲上去砍断那根锁链,却被师父拦了下来。
人各有命,若参透了大因果,就不该插手小报应。冥冥之中总有主宰,即便救了一时,难道又能救一世?
我茫然。只有呆呆地望着远处身负重伤的织音。她也在望着我。原来十年不是距离,百来步远的相望,才是天涯咫尺。
和织音的第二次见面,则是九天后。我单独出门买符纸的时候,遇见了她和狼精。
她像是等了我许久的模样,看到我的时候,靠墙站着,叫了我的法号,然后甜甜地笑。
我没有太多的情感表露,只是,十年来第一次违背师命,弄断了她的锁链。她说这样没有太大用处,一旦她回到主人面前,锁链又会重新接上。我费了八层功力,却听到这样的结果,不能不沮丧下来,难道师父当时不让我这么做的原因就是这个?
我问织音她怎么遇上了自己的主人。她说是一场意外,就我看来却不是那么回事。明显,她被当成了免费收获的棋子。她的主人发现了她的存在,也发现了她的灵力。十年来我学的不光是禅,是降妖除魔,还有许多其他的东西,思想。替身布偶是因为体内含有主人的生辰八字而能够为主人挡祸消灾。也因此,要受到主人的控制。并且,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她的主人已经过了死限。生死簿上的名字早被划去的人,魂魄应当早被无常勾去的,而能够逃过这一劫留存在人世上,也并非没有办法。
所以我知道,织音的主人,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而我,不想让她继续受苦下去。
我们相处的时间不长,很快我就不得不回寺里。但是,一切变得和十年里大不相同了。
我再次破戒到了地府,交情的缘故,让我可以轻松地过目生死簿。两百年前——确切的说,是两百三十七年前,苏天琪。
现在想来,一切都是那个女人编排的戏。
我在调查她的时候,她已经着手将我变为她的棋子。曾经我以为多么神圣的师父,原来也是世俗中的棋子。另外还有一个棋子,又是一只狐狸精。
当织音用自己的红线化为钝刃割断我左手的红线的时候,我就发现,再怎么挣扎,也跳不出这张大网。
织音红线的那端,本该是一直守护着她的狼精。可是,她为了我左手的红线那端的人,而牺牲了自己的姻缘……这本身,就是一种嘲讽。
我左手的姻缘,是孽缘。
当师父倾尽全身力气击向我的时候,我不是避不开,而是——不如不避。因为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一种亵渎神明的感情,以及这世上错综复杂的丑恶。
魂魄消散的时候,我抓到了某样熟悉的东西。两种灵魂交错的时候我听到他说,他的名字叫司马长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