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望》青衫依旧在

1、第 1 章

　　赤西仁，17岁，盲。

　　“喂，你又在发什么脾气啊~~”拖着有点无奈的尾音，山下智久认命的收拾起了满地的狼藉。

　　赤西仁蜷缩在沙发上，没有焦点的双眼望着空气。17年的黑暗生活让他习惯了根据声音辨别说话人的位置，此时安静的他真让人难以相信暴戾起来的时候根本没人敢接近他的身边。

　　这次仁发的脾气还不算太大，山下只用了几分钟便清理完毕，脱了外套坐在仁的身边，轻轻的问：“为什么这么生气？”

　　似乎是刚才的破坏让仁的火气消散殆尽，他声音平缓的说：“学校的那帮家伙邀我去看电影。”

　　山下叹了口气：“要不要转学？”

　　仁望向山下。尽管知道他什么也看不到，可山下一瞬间有种仁是在看着他的错觉。仁说：“我不要去盲校。学校那边我可以继续下去的。”

　　尽管山下知道这种恶作剧大概也是因为仁那经常惹恼同学的暴躁脾气，再怎么转学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况且仁已经转了很多次学了，连带自己也跟着不停的转学，一次又一次的离开好不容易相处好的朋友，可是山下并不因此责怪仁。

　　说什么能体谅盲人的话确实有点骗人，但是山下知道陷于黑暗中的仁所要承受的不安和恐惧是他所想象不到的，直到现在，很多个夜晚仁还会叫着“爸爸，妈妈”浑身颤抖着醒来。

　　山下的爷爷从很小的时候就对山下说：“仁很可怜，你要照顾他。”

　　山下知道姑姑是个很漂亮的人，不用看爷爷珍藏的相片，光看仁也能知道。山下还知道姑姑又文静又听话，爷爷最疼爱的就是姑姑。

　　可那样一个漂亮贤惠的人，却因为爱上了一个与她不相配的贫穷男人离家出走了。爷爷一直无法原谅自己最爱的女儿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行为，直到他得知女儿已经跟那个男人生了个可爱的男孩，他做外公了。

　　爷爷终于承认了这段感情，在电话里故做平静的让姑姑周末带着外孙回家看看，本以为这是个皆大欢喜的完美结局，没想到姑姑一家却在回本家的路上发生了车祸。

　　由于姑姑、姑父的拼死保护，只有几个月大的仁活了下来，却因为视网膜受到了巨大伤害而失明了。

　　爷爷对仁的感情应该是心疼和内疚吧，想尽办法让仁快乐，满足仁的一切愿望，收拾仁所留下的一堆烂摊子，却从没有把仁叫到身边亲切地摸摸他的头。

　　爱他，却不敢面对他。

　　因为爷爷始终觉得是自己害死仁的爸爸妈妈，要是早点接受他们，就不会使得他们因为贫困只能买到处是毛病的二手车；或者根本就不原谅他们，就不会让他们兴冲冲的赶回本家而发生意外了。

　　大家都心疼仁，没有人忍心责备他偶尔发脾气时犯的错，只会在收拾好一切之后说：“为什么生气呢，仁？”

　　没有人告诉仁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对他只是一味的宠溺，又隐隐的显出一丝疏离。

　　山下觉得这样对待仁其实是不对的，可是究竟应该怎么对他自己也不知道。

　　从小两个人就一起长大，自己却并不清楚仁的想法。

　　大多数时候仁是沉默寡言的，一副谁也不放在眼里的样子，当然，他也的确看不见谁。一旦被某些看他不顺眼的人挑衅，马上就会暴躁起来，打人砸东西都是不可避免的。

　　爷爷在用钱摆平了一次又一次的暴力事件的同时，仿佛也得到了精神上的解脱，似乎这样就能安慰女儿的在天之灵了。

　　山下觉得仁需要的并不是这个，也许他需要一个人带他走出黑暗，不光是身体上的，更重要的是心灵上的。

　　仁起身，十分自如地走到浴室洗了下脸，换了身衣服，对山下说：“智久，我要去医院。”

　　如果在一个医院你失去了你几乎所有的宝贵的东西，那么你会对那个医院产生恐惧和厌恶的心理吧，甚至会发生生病也不愿意去医院的情况。

　　可是仁正好相反，他总觉得只要一直守在那个地方总有一天失去的东西就会再回到他的身边，所以他经常去那个他父母停止呼吸时所在的医院。

　　对父母的感觉早就一点也没有了，如果说几个月大的婴儿有记忆的话，那仁就不会到现在也不知道天究竟是怎么个蓝太阳究竟是怎么个圆了。

　　他偶尔也听到过舅舅、舅母和智久的对话，有大笑的时候也有争吵的时候，这些通通是他得不到的，他得到的只是关心和同情以及无止境的包容，仿佛不管他做错了什么都没有人会骂他“你这个混小子！”

　　如果自己的父母还活着也会像这样一家人快乐伴着吵闹过下去吧，很可惜这是没可能的。仁打消了自己头脑里不切实际的想法，等智久换衣服。

　　说实话智久是个不错的弟弟呢，从小就跟在他身边照顾他，搞的自己连个亲密的朋友都没有，更不用说女朋友了。

　　仁有时候觉得给智久添了那么多的麻烦很对不起，可是他的脾气一上来就连自己也控制不了，拼命想抓住什么却又想离所有人和东西远远的，大概是害怕黑暗和孤独吧，可是又不敢相信别人。

　　来到医院的小花园，仁漫无目的的走着，智久去向眼科主任询问最近是否有合适的角膜。
　　是的，仁的眼睛并不是没有任何希望了，但是纵然山下家族再有财力，没有合适的角膜也是白费。

　　年纪大的连角膜也老了，没理由辛苦换上对老花眼吧。年纪轻的，年纪轻的捐赠者的家人也不愿意让孩子死后要面对一片黑暗。

　　就这么着，十七年来仁一直都没有机会接受角膜移植。仁有时候想，是不是自己能重见光明了爷爷就不会再那么自责了呢，甚至也会像教训智久那样严厉地教训他呢？还是一如既往的对他这么慈祥呢？

　　这么想着，不禁焦躁了起来，顺手抓了一大片树叶，狠狠的撕扯下来。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把稚嫩的声音：“住手，别抓叶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