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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念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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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忘。
念念不忘。
————以为题。
多年以后,她从梦中醒来。
梦中是绵延无尽的红——
红色的跑车,火,以及血。
红色的跑车是生生撞进视野里来的,火是爆炸出来的,血则是流出来的。
场景似乎是个悬崖,然后闯进一辆红色的跑车。车速很快,随后就蔓延成疯狂的红,仿佛燎原的火焰。然后从峻峭的悬崖冲下,越起小小的弧度,然后跌落。
下面是深不见底的峡谷。
接着是个瞬间。成就了炸裂的随后。
于是所有的东西便只剩下红色的剪影,靠着深浅的光影来辨别。
他们都流着血,男人微笑女人哭泣。
像是出庸俗套路的苦情戏。
然后闭幕。
不知究竟。
她醒来,剩下的记忆便只有梦中深深浅浅的红。
没有火、血和红色的跑车。没有悬崖、红色的剪影和从半空掉落的失重感。没有疼痛。
没有男人和女人,中间的情节也全部跳过。
只有微笑和哭泣。
“你怎样?”
是没醒来便被吵醒抑或是彻夜的不眠,她不知道,只听见了依稀的沙哑。
但只是转过头去浅浅微笑。
“我没关系,信。”
面对的是她的丈夫,还有他一向的温柔体贴细致关怀。
一切都真实的如假包换。如同身上的绒毯,真真切切的覆在身上,温热细腻。
于是子夜过半后绒毯的温热上再加了一层人的温热,是男人的怀抱,而且毋庸置疑的强硬。
她在那双倍的温热中不舒服的睡去,但没有抗拒。
睡梦里隐隐约约的想起,某个寒冷的季节,是谁施加的热,妥妥帖帖的将她包围,如沐春风。
次日醒来是清晨六点。
寒冬里被热醒对于某些人来说是讽刺,对于她来说则是痛苦。
但却是无法拒绝的好意。为着总不会再作梦。
蹑手蹑脚的滚到床边,脚勾搭上拖鞋的间隙偷眼看了看床上熟睡的人。俊秀眉目,薄而暖的羊绒被约略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
她该是幸福的。
外貌体贴责任感,才华身份和爱情。样样不缺。美好的就象是世间所有女子的终极梦想。
这样好的人陪在旁边。
她当然应该感到幸福,不是?。
然而她只是笑了笑,轻轻的从旁边衣架上抓了件衣服披上,蹑手蹑脚走出门去。
昨天夜里下了雪,但似乎早已停了。
站在西馆门前,伶俐而勤快的宫人们早已把大大小小的道路清理的干干净净,没留下丝毫的安全隐患。但廊柱房檐上还存着一层挺厚的积雪,留下几分清丽的雪韵。完美无缺。但也因此,她不知道何时停的雪。
她似乎总晚了一步。
西馆门前她常坐的椅子上却有厚厚的一层积雪。是宫里唯一可以留下积雪的椅子。多年的积习,但谁也不说为什么。
为什么?她一直想问的,却在人们闪烁的眼睛前适时得住了嘴。而她也不懂得,为什么当她坐在这里时人们看到都要放轻脚步的绕过。
只是隐约的感到,是否有什么与她丈夫迥然不同的人曾经在这里并不长久的驻足,在她生命里一带而过。
但这些究竟是摇摇头就可以驱散的幻觉。然而在落叶缤纷的深秋里,视线偶尔触及那张长而硬的木椅时,那种杜撰却突如其来的反噬过来,蚀的心一阵阵的疼。
认识三年,结婚十年。
她和丈夫相处了这么久,却从未有过这样盘亘于心的深切疼痛。或者说,多年来她竟然对这种疼痛恋恋不舍。
“我们去济洲岛吧。”他从后面无声无息的走来,轻轻揽住她的腰,低而沉的声音在耳边盘旋起温暖湿润的空气,一阵的痒。
她却未答,只是细细体味着某些的似曾相识,以及失、忘。
是谁说的,是谁在她耳边喃喃。低而沉的声音掠起温暖湿润的一道空气,搅得她一阵的痒。他说:“我们走吧。”
恍惚中,她说。
“好啊。”
冬天的济洲岛,美景中平添着肃杀。他兴致勃勃的拉着她去赏雪,她则习惯性的依从,却从不说起自己并不爱这样凄冷的景色。
到了山坡上往下俯视,便是一个世界的银装素裹。
还有一个世界的渺无人烟。
他带着她滑雪,滑冰,洗温泉,做种种种种的游戏。他体贴入微无微不至,像个父亲胜过像个丈夫。
认识三年,结婚十年。她记忆里的丈夫永远像这样的呵护着她。可她却偏偏隐约记得,那似乎曾经有过的恶语相向和暗自神伤。而同样隐约记得的,是那个寒冷的季节里谁永远张开着的温暖怀抱以及从不言说的体贴守候。
周围的人都劝他们快些要个孩子。
分明是无论早晚都已笃定的事情,她却总是犹豫。不明白总是这样拖着,对于前路不清楚不果断的症结何在。可是她和丈夫认识三年结婚十年,这样的时间足够成为孕育生命的理由。同样的还有民众们的期望,那些企盼明明的隐藏在了眼睛里。可是却总是差了那么一点,到了决断的关头总是感到不够了些,想细细思量究竟是哪里差了分量,却又到底无法追究。
有时忍不住要猜测两人之间到底还有没有爱情存在,或者说,那些似乎被胶片盖住了的模模糊糊的年少轻狂时,她奋不顾身的追逐,是否还有余韵可资回味?
这么多年下来,在一起是否早已蜕变成了一种习惯,还是某种束缚?
但看着对方的举动,便知道并非如此。然而那种为了他可以付出性命,为了他可以罔顾全世界的心情,却从来不知所踪。
于是便只微微的叹了口气,细想起来也许只是时间的打磨使她成熟到不再冲动。
她推开有些迟滞的铁门,一阵沉黯的吱呀。住了,正抬头便看见他站在天台的那一头关切的看着她。
走过去,一边望着他浅笑的脸庞,一边是风从耳边忽忽的切过。她走了十米,却在那背景音乐下象是走了十年那么长。
她在他面前停住,想起多年的迟疑,然后慎重得开了口,声音被风拉得断续,若有似无得隐遁在空气里:“信君,我们有孩子了。”
迎来的是意料中先惊讶后狂喜的反应。最后他说:“彩静,我们结婚有十年了呢。”
这样熟悉而陌生的名词,蓦然间勾起她脑中蛰伏多年的回忆。是谁开了口,温温和和的唤着,声音低柔阴郁。十年,短暂然而不可磨灭的时间里,分明清清楚楚得唤着毫无疑义。
十年之前,她在哪里有如何的际遇?
九年之前,那些琐碎纷繁的吵闹之中有谁超然清癯的身形?
八年之前,她贪恋了何等样的温柔,又为了什么而毅然放弃?
七年之前,有什么轰然萌发,又在怎样惨烈的红色中通通的覆灭。
六年至今,她在怎样的空白中作茧自缚,又是如何得欠下了人情债务?
那一刻忽然猛烈起的风里,她低下头,是看不见掩不住的悲怆满面。
你怀念着谁?你想起了谁?你遇见了怎样妍丽的蝶,飞不过沧海,却早已桑田。
回宫的路上绕到了娘家,她笑笑说我怀孕了。同样是意料之中鸡飞狗跳的狂喜与忙乱。只有去洗手的片刻,她听见父母低声说着终于忘了,忘了好啊之类的话。而长大了的弟弟沉沉的望着她,不再叫她猪,只是一双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似乎要看到她心里不可言的隐秘。
那所有的事情原是设成了一个局,偏只把她团团的蒙在鼓里。一而再再而三,明明呼之欲出,却几次三番的声声顿住。种种的起因都在心里刻下深深的脉络,却在经过和结果成了若有似无得几道划痕。
从梧桐树下走过时伸手接住了一张巴掌大的叶子,通体金黄的颜色。忍不住掏出不离身的黑色油笔,写着:XX,我要当母亲了。
终究还是不辨究竟得XX。她连苦笑都省略,随手把叶子扔掉。抬头看向西部天际,正是一抹正要落尽的夕照。
那片叶子飘飘悠悠的飞上飘下,夕阳落进的瞬间遮住了她的视线。一秒过后,墨蓝的天上便只剩下了弯弯的下弦月,再无红色。
一秒,就是十年。
她站在一秒的尽头用尽了记忆。而另一头,十年之前是哪个清俊的少年一脸诧异得看着她脱下违规的运动裤。
另外的夜色里,她在漆黑的温柔里梦见咫尺的相隔,只要再有一步——但之间的空气已透明到无法度过,无法突破。
只剩下说不出的名字,和触不到的灵魂。
念念不忘。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