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影憧憧》倚月歌

1、引子

　　日头斜了。余晖将整条青石长街都染作暖暖的橘色。

　　陆青墨立在斜阳中，一瞬不瞬地望着街心的那幢小楼——那幢令人一望就不由自主地感到舒畅的小楼，百花楼。楼台上绽放着各色的鲜花，看来是主人照顾得宜，所有的花儿都开得灿烂，尽态极妍。

　　看来，花满楼的确是传说中那样的人物。陆青墨冰冷的脸上，慢慢浮现柔色，嘴角微微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忽地来了一群人，看服饰，竟是锦衣卫！陆青墨不易觉察地蹙了柳眉，唇角也缓缓落了下去。锦衣卫臭名昭著，怎么也敢踏进百花楼？

　　为首的那个，陆青墨认得，是锦衣卫指挥使、都督同知陆炳的得意弟子徐钊。此人倒有几分能耐，只是为人太贪心，怨不得严嵩也颇为赞叹。奇怪的是，徐钊手里竟稳稳当当的捧着一盆牡丹花。徐钊这人，是个养花弄鸟的主儿么？陆青墨不动声色，躲到百花楼侧面，静静听着里头的动静。

　　“花七公子在么？”这一声叫得颇为客气，陆青墨怀疑是不是徐钊叫的。

　　慢慢地，从里头走出个人来。一身考究的锦衣，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摇着折扇，英俊的面上带着和煦的微笑，只是原本应该熠熠有神的一双明眸，却看着暗淡。然而，这点瑕疵却丝毫没能折损他儒雅的气质。瞧着似乎是谁家的玉面书生，却不知他的武功同样出众。

　　花满楼。真是这样的人。

　　唇边荡漾着笑意，花满楼徐徐开口，声音磁性而悦耳：“徐大人，请进。”

　　徐钊面上难得露出窘迫，辞道：“不了不了，我们这些个俗人，怕是玷污了七公子的地方。多谢七公子出手相助。这一株玉楼春，权作谢仪……”

　　玉楼春？徐钊是有多能贪？竟拿得出玉楼春这样的牡丹极品！

　　然而花满楼没有推辞，身手接过那盆已然打朵儿的玉楼春，抱在怀里，微微笑道：“徐大人客气。这株玉楼春，怕是费了不少功夫才找到的吧？”

　　徐钊只是一笑，并不答话。他拱手道：“七公子慢慢品花，徐某就不叨扰了，告辞。”

　　“不送。”花满楼微微侧头，向着陆青墨的方向。陆青墨忽觉得面上一烫，向后藏了藏。

　　待徐钊走远，花满楼才转向陆青墨的位置，淡淡笑道：“姑娘，听墙角可不是什么好习惯……烦请姑娘现身出来吧。”

　　一贯神色都淡然的陆青墨，竟有些尴尬。她捏了裙角，移步走到花满楼面前。因为从小受到的近乎严苛的家教，不好直视花满楼，便望向了百花楼。果真应了那个名字，楼中各种花木，小如拳头，大的有一人多高，许多都是叫不出名字的异种。暗香浮动，也不知是哪种花的香气，这样氤氲。

　　“冒犯花七公子了，妾身赔个不是。”陆青墨款款施了一礼，方才还冷冰冰的脸上，浮现了淡淡的，恰到好处的笑容。

　　花满楼摇头笑道：“姑娘不是紧锁深闺的女子，不必费那些虚礼。不知姑娘能否告知花某名姓？”

　　尽管早就听闻花满楼比明眼人更洞悉，陆青墨还是有些惊讶。大概是她身负武功，走路的时候都是轻盈的。唇角微微扬起，“妾身陆青墨。”

　　“原来是陆姑娘，久仰久仰。”花满楼颔首，“姑娘是否赏光去寒舍一坐？”

　　不置可否，陆青墨举步进了百花楼，自然地在屋中央的黄花梨木小几边坐下。花满楼紧随其后，放下玉楼春之后，找出茶具，泡开一壶竹叶青。陆青墨有些惊讶，眉梢眼角却含了笑意——连她身上残留的竹叶青茶香都觉察到了。

　　修长的手指端起茶杯，花满楼浅呷一口，“陆姑娘身为锦衣卫同知陆炳大人的爱女，又是六扇门总捕的得意门生，想必是很忙的。不知怎么有了兴致移步百花楼？”

　　含黛的春山微微一蹙，似乎是颇为厌恶自己的身份，却旋即笑开，“听说花公子是个淡泊的人，不爱管闲事，怎么会与徐钊认识？还受了他一盆玉楼春？”

　　“花某只是帮了徐大人一个小忙而已。”花满楼始终淡笑着，“交了陆小凤那么个朋友，难保不会染上他那爱管闲事的坏脾气。恰巧陆小凤带了沙曼出海去了，我一个人无聊的紧。管管闲事也好。”

　　品着清香的竹叶青，微苦的香气在唇齿间流淌，不由得舒畅。“哦？只怕不是白帮忙的吧？”陆青墨把玩着精致小巧的白瓷杯。通透均匀，弹指一敲，声音清脆如磬，果然是上好的瓷料。花家的财力，还真是雄厚。

　　花满楼执杯的手顿了一顿，“当然，不要报酬白出力的事，花满楼不愿意做。”

　　“你的报酬是……”陆青墨剪水秋瞳中忽地起了波澜。

　　悠悠品茶，花满楼并不着急，淡淡一笑，“一盆花。”

　　一盆花……陆青墨忽地松了一口气。一盆花，可以很名贵，也可以便宜，但最重要的是它的意义。每盆花后面，都有它自己的故事。

　　“若是送一盆花，七公子就一定帮忙，不管是什么忙？”

　　花满楼没有生气，只是执着茶杯凑到唇边，欲饮而未饮，似笑非笑。

　　陆青墨瞬间觉得自己失言。花满楼在江湖上可是有些名号的侠士，怎么会不分善恶，只因一盆花就出手帮忙？脸颊微微一烫，陆青墨低声道：“冒犯花公子了……”

　　就着花香，二人对饮几盏清茶。眼见天色擦黑了陆青墨起身告辞。走到门口，她蓦然回过头来，小心翼翼地问：“七公子，若有一日青墨需要，是否捧一盆鲜花来，七公子就会相助呢？”

　　“呵，陆姑娘都办不了的事，想必不是件易事。”修长的手指玩着象牙骨折扇，一下下地轻敲在掌心，唇边笑意更盛，“不过陆姑娘放心，只要能帮之人，花某定会竭尽全力去帮。”哪怕是，陌生人。

　　陆青墨闻言乍悲乍喜。只相处了那么短的时间，陆青墨却因了这人浑身上下散发出的天生的温和而希望接近他，希望能和他再次见面。不过，这个温润如玉的人，却对待每个人，哪怕是素不相识的人，都这么温和可亲。

　　他说的也对，自己身为六扇门总捕的得意门生，位列四捕第三；又是锦衣卫同知陆炳的幺女，是锦衣暗卫中的朱雀；更从夜雨阁司徒公子那里学了一身惊世的医术；再加之从小不爱求人的性子，真的能捧着一盆花去找他么？

　　一路迷迷糊糊地想着，不觉已到了六扇门。

　　慢慢走进自己的屋子，却见了案头上一盆昙花已经托了花蕾，含苞欲放，煞是好看。这是……陆青墨忽地一喜，唇角展开一个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