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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一个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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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因为白天不管再怎么安静总是有噪音,道林的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一直到下午,他才开始进入深度睡眠。但是,过了两个小时他就被维克多给叫醒了。
“已经到时间了吗?”道林半睁开眼睛,脸上尤自带着疲乏。
“是的,格雷少爷。而且,有一个孩子在等你,说是你让他来的。”
道林眯着眼睛想了一会,终于想起自己确实曾经给一个孩子说过,让他来找自己。
“他现在在哪?”道林起身,被子滑到腰间,露出赤.裸的上身,一身白皙的皮肤在昏暗的房间内像是一抹白光,显现出朦胧的美感。
维克多眼睛并不敢直直的盯着道林看,那是不恭敬的,他拿起床边的白色丝质衬衫递给道林,又在玻璃杯里倒好清水。
“我把他安置在门廊里,他看起来焦虑不安。”
道林套上衬衫,穿好衣服,接过维克多手中的水杯走进与卧室相连的涮洗室。
“还有别人来吗?”
“裁缝铺的多特林先生派学徒来问,什么时候定制新装。”
“明天让他过来吧!施工队的事情也不要落下。”
“是,格雷少爷。”
做好清洁,道林走出来,维克多拿起椅背上放置的深色马甲递给他。“格雷少爷,你是想将那房子翻新?或者只是稳固?”
道林口着扣子,说道:“我要回那里去住,你看着办吧!”
维克多诧异的看着他。“您在伦敦住的不好吗?”这是不是对他所做工作的有何不满?
“不是,我只是……突然很想回去而已。”道林安抚道。“我们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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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遇到的孩子正抱着双膝蜷缩在门廊的一角,戴着一顶肮脏的学工帽,身上的衣服也是同样的脏,他黑黑的、脏兮兮的脸上只有一双棕色的眼睛特别明亮,看起来有些害怕和着急,,不停的用曲起的食指按压嘴唇,似乎等了不短的时间了。
道林朝他招招手,让他过来。“过来,小孩。”
那个孩子立马从地上爬起来,颠颠的快速跑过来。“先生。”
维克多看着他身后留下的那一串泥脚印皱起眉,但还是将他放进客厅。
小孩跑过来,习惯性的现将客厅内打量了一遍,高大的柱子、精致而又厚重的家具、明亮的室内灯光、白色的花瓶内芬芳的花朵、以及男仆笔挺整洁的服饰让他更加自惭形愧,恨不得变成一只老鼠躲到沙发底下让他有安全感,但是想起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朋友,他还是鼓起勇气,对着这间房子美丽的主人说道:“先生,请您帮帮忙。”
若是搁在以前的道林,道林是绝对不会多管闲事的,当然他也不会和这些下层的人扯上关系,但是同情心也是人类欲望的一种,只不过这欲望并不坏。道林对于这个男孩的好心并不是单纯的为了画像的原因,而正是一种同情心的欲望。
道林问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
“我的朋友生病了,病的快要死了,但是我们请不起医生,您能帮助我们吗?只要一点点钱。”小男孩低着头,眼睛从下向上可怜的看着道林。
道林不慌不忙的从烟盒里拿出一根烟,夹在手指间并没有点着。他可以帮助这个男孩,但是却不能提供无偿服务,世上的好心人毕竟还是少,若是让对方对他产生依赖感,那是个十分麻烦的事。而且,他不确定对方是不是在骗他,这个男孩毕竟是个小偷。
“我为什么要帮你呢?”道林漫不经心地问道。
小男孩忐忑不安的看看维克多,对道林说道:“我愿意做您的随从,不要工钱,只要给我饭吃就行。”
维克多不着痕迹的、轻蔑撇撇嘴唇,像这种孩子,在大街上一抓就是一大把,他们沦为小偷和乞丐,像是住在肮脏的下水道里的老鼠,成为道林的随从对他们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幸运的事,竟然拿这个来说条件,岂不是太可笑?
看见维克多的动作,小男孩更加不安了,他想了想又说:“不给饭也行……”
“哧……”道林忍不住笑出来,他怎么会是那么小气的人?连饭都不给吃,饿死他吗?“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哈罗德,哈罗德•费尔顿,先生。”
“很好,哈罗德,我们现在就去看看你那个生病的朋友吧!”道林将手中的烟放回烟盒,从红木的小桌上抽出一块洁白的手帕插进马甲的上衣兜里。“维克多,若是有人来找我,就说我出去了。”
“可是,现在已经……”维克多看了一眼时钟,已经六点二十分了。
道林已经走到门边,从衣架上拿起他的风衣穿上。“有时间我会去的,亨利勋爵派人来问的话,就说我有事暂时出去了。走吧!哈罗德。”小男孩紧紧的跟在他的后面。
“格雷少爷,你最好不要去,这太危险了。”
“我不是小孩子,维克多。不需要你跟我说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道林站在门廊的镜子前戴上帽子,听到维克多的话后转过头来警告他。“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明白过。”
说完,他拉开门走出房子,小男孩哈罗德也跑了出去,在前面带路。
道林在维克多的心中还是个刚刚来伦敦的孩子,且他的话听起来像是一个孩子在赌气——虽然维克多并不知道自己的主人在赌什么气。维克多担心的站在门前,看着道林那修长的身影消失在拐弯处,毫无办法的回到室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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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林有意无意的想要避开那些宴会和活动,避开那些形形色色、活色生香的男女,他深怕自己受不了诱惑再次迈入深渊,曾经堕落的人比从未堕落过的人,更容易再次受到引诱,因为前者已经品尝过其中的美好,即使向往天空的光明,但享受中那种刻骨铭心的美妙,如其中一端镶入地狱的铁链紧紧地锁住你的脚踝。
走了好大一会,逐渐离开了皮卡迪利大街宽阔的街道,因为这里的道路开始变得狭窄,马车的踪影也渐渐的没有了。哈罗德看起来顶多只有七八岁,不过长年的营养不良让这些孩子的实际年龄都比外貌要大,他个头小小的,像个小灰狗一样在伦敦贫民区臭烘烘的街道上蹦跳着穿梭。
太阳像是和雾气商量好了,今天一整天都没有从云后面出来露个脸,任由雾气在伦敦的大街小巷飘荡,洗衣妇正在收晾在街道的正中间的衣服,几个小孩跟在她们后面费力的抱着个大篮子,让她们把收起的衣服放进篮子里。这种天气下没有个两三天使晾不干的,可以想见明天这里又是一片布云飘扬。不过,这些都跟道林没关系,他不过是一个偶尔走过这条路的行人。
道林跟在哈罗德身后,一直走到一个荒草丛生、到处都是黑泥的地方,在没有门的红砖房前,黑洞洞的门洞在傍晚昏暗的天光下只能看清一圈裂了缝的木质门框,门框的上面是一排参次不齐的红瓦滴水檐,像是砖厂烧制失败的残次品被人捡回来硬插.进去的。
哈罗德从门前垂挂的,腐烂的稻草下钻了进去。道林犹豫了一下,他知道这种地方一向是产生灾难的发源地,例如鼠疫、天花。
也许,我可以直接请个医生过来。道林想。那样我就不用进去了,反正就算我进去,似乎也没什么帮助。
即使有画像为他承担所有的病痛与伤害,他还是很谨慎,因为他以前从来没得过这种病,不知道画像是否能神通广大到连传染病也能替他受。
“先生?”哈罗德从门洞里伸出头来,疑惑的看着道林,看到道林的犹豫后,他有些明白对方的顾忌。
小男孩舔舔干涩的嘴唇,站在阴影里,一个劲的喃喃说道:“他病得很重……快死了,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也许不想进来……他真的快死了……”
道林深吸一口气,又重重的吐出来。
怀着莫名的心情,他弯下腰,从那个门洞里小心地钻进去。“不用说了,快带路吧!”
里面阴寒潮湿,腐烂的霉气弥漫在空气中,这是一座尚未建成就被废弃的孤儿院,如今成了流浪者的家园。
除了几扇小窗透进来的天光,没有别的光线,可见度低,这里什么都没有,更不要说床,所有的人都睡在地上的草铺上,有几个人如同鬼影一般在各个墙壁间游荡,给这里更增加了一份诡异气氛。
穿着整洁干净,品位不凡衣饰的道林吸引了里面人们的注意,他们用眼睛偷偷的看着、评估着。也有不怀好意者窥视着从哪里下手,道林紧紧地握着手中的手杖,手杖内藏的是一把锋利的铁剑,这种手杖曾经在决斗者之间流行,武器店里就可以买到。
一个看不清面孔的人,头朝下躺在一堆破布和稻草里,嘴里发出虚弱的呻吟,道林点燃一根火柴,借着微弱的光线,他看到对方露出的额头上布满汗珠,左腿不自然的歪着,裤子上血迹斑斑,显然是被人打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