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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Einigkeit und Recht und Freiheit ...

  •   这是六月中的一个极其普通的下午,风景如画的维也纳林山西面的住宅区内罗德里赫•埃德尔斯坦先生的别墅的客厅内,浅金色的阳光铺满了一大块深色的地毯。半开的窗户送来花草树木宁谧的芬芳,不远处的架子上葡萄藤纠缠着典雅地垂下,就好像施洗者约翰鬈曲的头发。
      一只收音机播报着新闻(“据悉,在德国,食用问题黄瓜中毒而死的人数已……”)。收音机旁的沙发上坐着别墅的主人罗德里赫,他的眼睛在镜片后快速地扫过报纸上密密麻麻的一行行字母。他的客人路德维希•贝什米特先生坐在窗边的扶手椅里,心不在焉地从果盘中拿起一根黄瓜啃了一口,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罗德里赫从报纸上抬起头,皱了皱眉头:“请不要告诉我德意志突然间听不懂德语了。这是我所知道的除了弗朗西斯改说英语外最好笑的笑话。”
      “很遗憾我听懂了你用德语说的话并且眼下正在用德语回答。”路德维希说,又啃了一口黄瓜,“是什么让你对我的语言能力产生了荒谬的怀疑?”
      “我的耳朵似乎刚刚收听到一段关于黄瓜的报道——而且还是来自你的国家的消息。”
      “我知道。”路德维希淡淡地回答,“相信我,1945年被希特勒强行灌下一整瓶□□胶囊却还依然安然无恙地活到现在的我是不会被几根黄瓜怎么样的。”
      罗德里赫合上了报纸,挑起眉,表情里含着惊讶。“我似乎从未听说过这件事。”
      “你认为会有多少人知道?”路德维希轻轻哼了一声,“但是你不会没有猜到。在所谓的‘焦土政策’被颁布并命令执行之后,完全有理由猜测元首史无前例地试图谋杀他的国家——当然,那也是事实。”
      “他给你……下毒?”罗德里赫噎了一下,仿佛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把国家以人来类比固然形象,但却不代表国家就等同于人。杀死一个国家与杀死一个人类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像基尔伯特……”
      他突然缄了口。

      基尔伯特•贝什米特,他的哥哥,普鲁士。1947年2月25日,由阿尔弗雷德•F•琼斯和亚瑟•柯克兰联手提出的对于他的死刑判决被通过。
      得到消息的时候被囚禁在柏林的他不惜一切代价地四处活动,但那已是枉然。
      他还记得五年前被他不可一世地踩在脚下的弗朗西斯•波诺弗瓦挂着优雅而傲慢的笑容以礼貌到挖苦的语气拒绝了他的所有请求,居高临下地瞟向他的眼神明明白白地写着“除了施舍与宰割外,战败国没有权利要求任何东西”。
      讽刺地,最后他争取到的仅仅是在基尔伯特被押送至刑场的路上旁观一眼的权利。
      那天他的身后站着魁梧的伊万•布拉金斯基“以防万一”,眼睁睁地看着菲利克斯•卢卡谢维奇押着基尔伯特朝他走过来。
      银头发的普鲁士人面无表情地忍受着波兰的推搡。他看上去有些憔悴,伤痕累累,明显落到同盟国手里后吃了点苦头,但是步子却和往常一样从容严谨一丝不苟。然而当那双血一般红色的眼睛落到路德维希身上的时候,步伐的节奏突然乱了一拍。
      在一瞬间路德维希就明白了基尔伯特没有想过,也根本不想看到他在这里。下一刻基尔伯特的嘴角就轻轻提起,勾出了一个路德维希所熟悉的讥诮而不羁的笑容,仿佛那张英俊坚毅、棱角分明的脸上一闪而逝的狼狈、恼怒、恐惧与矛盾的喜悦只是错觉。
      基尔伯特停下了脚步。也许是收到了伊万的示意,菲利克斯没有对此作出什么反应。
      “哟,路德,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你。令人惊喜的久别重逢——今天可真是的好日子。”他笑着举了举被铐住的双手算是打了个招呼,金属铁链碰撞的声响在寂静的空间中回荡着,“有啤酒吗?”
      路德维希一时间愣在那里,先前准备好的话与情绪统统忘得精光。
      “看你的表情就知道是没有。算了。”基尔伯特看上去很失望地摇了摇头,作出定论,“我已经想念Kindl①的白啤酒很久了,不过看起来大概是注定要继续想念下去了。”
      (注①:Kindl,柏林的一个历史悠久的著名啤酒品牌。)
      路德维希咬紧牙关说不出一个字。
      “那么……再见了,路德。”
      伊万突然抓住他的肩膀不让他靠近基尔伯特的企图得以实现。基尔伯特笑着又挥了挥手,被菲利克斯拽着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从久远的记忆中回过神,路德维希发觉罗德里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到了那架1938年基尔伯特送给他的三角钢琴前,弹着一首旋律耳熟能详的曲子。
      “你没事弹亚瑟家的国歌②干什么?”他莫名其妙地问。
      (注②:亚瑟家的国歌《天佑女王》和德意志第二帝国(即普鲁士帝国)皇家颂歌兼非官方国歌《万岁胜利者的桂冠》是同一个调子。《天佑女王》的调子曾经被不少日耳曼人国家重新填词后用作国歌。)
      罗德里赫的琴音突然中断了。他的脸有点黑。路德维希当即意识到了他的误解,立马道歉。
      罗德里赫摇摇头,表示不介意。

      路德维希有几百年的童年时光都是与罗德里赫待在一起度过的。那时候的罗德里赫掌握着几乎整个中欧的辉煌权柄,强盛至极。路德维希第一次见到基尔伯特是在十八世纪初。
      弗朗西斯家那个叫拿破仑的男人令整个欧洲的大地为之惊栗颤抖,基尔伯特在耶拿惨败,灰头土脸地逃到科尼斯堡。1807年提尔西特和约令他割让十六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丧尽荣誉尊严才算换回短暂的和平。但是那个满身伤痕还不认真缠好绷带的男人却信心十足地对他说:“我能够让你统一、让你长大,让你拥有比罗德里赫和弗朗西斯还要强大的力量。只有我能做到这些。怎么样,要不要跟我去柏林?”
      从那双眼睛中,路德维希看到了永不熄灭的火与血,比生命更浓艳,比荣耀更灿烂。
      他那时还是回到了维也纳。不过没关系,六十年后,1866年,经历了一些列改革而改头换面锐不可当的基尔伯特花了七周的时间亲自把他从维也纳抢了过来。1871年1月18日,德意志第二帝国成立。
      路德维希已经不愿再一次回想凡尔赛宫金碧辉煌的镜厅内,振奋人心的嘹亮号声如何划破长空,人们的脸上洋溢着如何充满使命感与责任感的狂喜与期冀,威廉一世如何意气风发地加冕与宣布帝国成立,而自己是怀着如何激动的心情接受排山倒海般的欢呼。那段时间充塞着激动人心的情绪与场合,它们带着鲜明的、令人印象深刻的颜色,却在轻缓漫长的时间的河流表面漂流了几下,就一声不响地沉下去了。路德维希现在能够想起的,却只有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
      “路德,你觉得你的国花定什么好?”
      “啤酒花。”
      路德维希话音刚落,基尔伯特手中的那本植物志就直接砸了上来。
      “不许敷衍!”
      “我没有敷衍。”在短短六十年内迅速窜高的路德维希抬起头认真地争辩,“啤酒花不好么?”
      基尔伯特带着隐忍的表情转过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他起来很无力。
      “我并没有说啤酒花不好……不对这不是重点!”
      “那么重点在哪里?国花?我知道国花是什么。我觉得啤酒花很合适。我喜欢啤酒花,就像弗朗西斯那家伙喜欢鸢尾一样。”
      “那根本不一样好不好!弗朗西斯那个风骚男再怎么热爱鸢尾也不可能用它来加工红酒!”基尔伯特无可奈何,“这么说吧……路德你除了啤酒花之外最喜欢什么花?”
      路德维希歪着头想了想。他突然想起那些路边园中随处可见的花,淡紫色、淡红色或白色的花瓣修长秀美,聚拢在一起绽放在纤细茎秆的顶端,就好像一个宁静娟秀、沉着内敛的少女。
      “也许……矢车菊?”
      “矢车菊……乐观、顽强、俭朴、谨慎。路德你的眼光真不错。”基尔伯特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嘉奖,“好,那就矢车菊吧!”

      “路德维希。”
      “什么事?”
      “你正在用挖土豆泥的勺子舀啤酒喝。”
      顺着罗德里赫的视线,路德维希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然后沉默地放下餐具。
      “在想基尔伯特?”
      “嗯。”
      路德维希心情低落。基尔伯特是他耿耿于怀的一道伤疤。而对于罗德里赫来说这也未必不是一个突兀的、叫人不舒服的郁结。基尔伯特从接受判决到执行死刑的那段时间里,罗德里赫迫于伊万的压力不能离开维也纳一步。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了,战争却从未结束。接踵而至的便是艰难的考验。路德维希因为战争遗留下来的千疮百孔的创伤与雪上加霜的分裂,不得不挣扎着地将自己从崩溃的边缘拉回来,然后想尽办法积攒力量一点一点站起来。罗德里赫整日周旋在伊万和阿尔弗雷德两个阵营之间,精疲力竭却又必须坚持下来。柏林墙冷酷地矗立在那里,无动于衷地俯视着无数逃亡者的鲜血浸透它的脚。维也纳终日笼罩着阴冷的迷雾,“间谍之都”这振聋发聩的名字掷下,凭空令金色大厅中典雅悠扬的乐声减弱三分。
      现在他们终于能够喘一口气,挺起背脊卸下沉重的负担并直视它。无论如何,基尔伯特死了,他们却还活着。生命总要继续,国家也是。一切已经过去,一切都不会过去。只有懂得选择与埋葬,才能够永远活跃。

      „Deutschland, Deutschland über alles,über alles in der Welt!“
      (“德意志,德意志,你高于一切,比世间万物更为崇高!”)
      他们并肩站在高处,看着下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如同火焰一般涌动着。黑红黄的旗帜到处挥舞,嘹亮激越的国歌声响彻天穹。伴随着马达兴奋的低语,一辆辆军用卡车驶过平坦的道路,车上整齐地站着一排排威风凛凛的军人,他们的帽子下刚毅的脸上容光焕发斗志激昂。路德维希转过头的时候看见基尔伯特的脸上不再挂着平常那种三分傲慢讥讽三分吊儿郎当四分洒脱不羁的笑容。他的嘴唇一丝不苟地抿着,头微微前倾,眼睛全神贯注地凝视着沸腾的人群与英姿勃发的出征将士。他的脸上满是骄傲、自豪、野心、信心与梦想的狂热。
      “这只是个开始!”在战争的羽翼所鼓动的噪声中,基尔伯特的声音响亮而坚定,“路德,这只是个开始。我们能够用我们所拥有的一切,换来这整个世界!”
      “Einigkeit und Recht und Freiheit (统一、主权和自由)
      Sind des Glückes Unterpfand. (保证我们国运平定安稳)
      Blüh' im Glanze dieses Glückes, (愿我们的德意志祖国)
      Blühe, deutsches Vaterland. (繁荣富强,煊赫万代不衰!)”

      他的笑容烙印在记忆这人迹罕至的墓园中的一块石碑上,有风沙和月光终日流连。他的声音没入在墓园里盘旋着的风,永不消散却再难谛听。骄傲被踏碎了,还能再建立起来;梦想消逝了,还能寻求下一个目标。即使遍体鳞伤,也不会在肮脏泥泞的血泊中永远地躺下去。永远捍卫统一、主权和自由,即使脖颈上戴着枷锁,也终有一天会自己磨出打开它的钥匙。
      “罗德里赫。我得回去了。”路德维希合上手机盖,说道。
      “刚刚那个电话里……似乎是安东尼奥的声音?”
      “是的。因为我说那些黄瓜是他家产的,他为此都快气疯了。”
      “这几天他为此的确受了不少罪。或许你该庆幸出问题的不是番茄?”
      “如果是番茄出问题,那么牵涉到的就不会是我,而是罗维诺和费里西安诺。”
      “如果这个假设成立,至少我们可以确定安东尼奥绝对不会打电话来发脾气。”
      “真可惜假设不成立,所以我现在就得告辞。”
      “等等。”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罗德里赫叫住了他,“关于利比亚的事,弗朗西斯应该亲自找过你吧?”
      “何止是弗朗西斯,亚瑟和阿尔弗雷德也在试着施加压力。真是同心同德的一家三口。”路德维希提起嘴角勾出一个冷笑,“可惜我的态度暂时还是不会变。”
      “你这次的确低调得有些过头了,以你的地位来说。”罗德里赫客观地指出。
      “那正是我想要的。”路德维希将最后一截黄瓜丢进嘴里,“看吧,德意志正忙着关停检测核电站反应堆以及处理这一举措所带来的后果,最近也正为食品安全闹得焦头烂额,对于参战就只能表示无能为力了。”
      “会相信你的话才有鬼呢。你就算说‘对在利比亚打仗有心理阴影’都比这个好些。”
      “罗德里赫,你真是越来越幽默了。如果真的是所谓的‘心理阴影’,为什么费里西安诺就没事,还踊跃参加?”路德维希耸耸肩站了起来,“相信与否并不是重点。就算包括我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相信,只要有这么个说法摆在那里,就有不小的意义了。再见。”
      “后会有期。”
      ——END——

      花絮:
      路德维希拿着手枪指着作者。
      “说,你把黄瓜和矢车菊放一起作何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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