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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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肌肤胜雪的女郎,在阳光下闪耀著一双晶莹的蓝眸。她那精心打理的金色发辫乱了,刘海散散飘在光洁的额头。
即使衣衫沾染了血污和灰土,他还是感到她美得惊人。
“谢谢你。”
她转身抱起小男孩,
“贝贝,不哭。”
笑意盈盈的唇角,流露出一丝天真的霸气。
这比起秀丽五官和窈窕体态,更令他惊艳。
刚才惊鸿一瞥,他真真切切看到花朵似的裙摆下藏著龙的尾巴。她多麽勇敢,或者说,她比自己更加无私坦荡。
“哎,你等一下……”
女郎没有听到他的挽留,径自离去。这是由於他开口呼唤时非常犹豫的缘故。明明一见倾心,却讷讷地为寻找话题发愁。据说有些男人轻易就能让异性面孔发热心跳加速,真是一种了不起的技术。
幼童的个头已经不小,而且不是很安分,她抱著他步行的仪态却十分洒脱。这种顽劣的小生物,曾经让瓦尔的众多女友出过不同性质的洋相,他自己也不能免俗。因此望著女郎训练有素的背影,年轻人简直肃然起敬了。
後来他用了二十分锺时间,认识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事:一次忿忿然的奔跑,令他穿越时空来到过去的世界──必须介绍一下,整个“认识”过程从街头争吵开始至街尾打架结束,驻足旁观者云集。原来千年之前的报童,生意不成的时候脾气是很坏的,质疑瓦尔大人智商的那副嘴脸尤其可恨。
值得庆幸的是,他通过争执搞到了精确的年月日。
嗯……
今天的草莓无疑是一种廉价水果。
因为……
六芒星在三天之後才会降世。
古代龙不打算像先知一样当街叫喊,这麽做准会被公众视作疯癫──有个白痴的名号已经够丢脸的了。而且他还在疑心自己是否身处梦境。穿越时空是连魔王也办不到的奇迹,所以梦见草莓、街道和身材火爆的美女,都比回到往昔这种说法更加合情合理。当然咯,绝代佳人竟然附带著拖油瓶──这一点在情理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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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他。”
“我很吃惊。”
菲利亚想从魔鬼脸上辨认出惊奇的神情。但她只能看到非常文雅的微笑。眼前的生物年纪很大了,而他可以笑得这麽好看。明知他不怀好意却仍然无法真正地厌恶起来,青春是一块美化万物的遮羞布。
“假如我爱的是瓦尔,早就接受你的帮助了。千年以来他陪在我的身边,即使没有爱我也不会失去他,漂漂亮亮快快乐乐和他享受生活,不是最好的选择吗?”
她说得异常坦率。
她还是那个勇敢的、拒绝迂腐的女神──杰洛士有点懊恼,为了自己如此低级的判断失误,为了她永不褪色的朝气。
“那麽,那个终止爱就会失去的男人是谁?”
“一个很优秀的青年。”
老妇人的眼神朦胧了,
“我与他在乱世相逢……”
“然後?”
“不久在战场上失散……”
“唔,名字也没有来得及问,这样的浪漫情缘?”
“不不,我问过他叫什麽。”菲利亚高兴地纠正起来,“瓦尔三岁的时候,我仍然把他叫做贝贝。既然是摆脱不幸後的重生,前世的姓名就丧失了价值,永远做妈妈的心肝宝贝是最好的了。直到有一天遇见那个家夥……失去他的消息以後,我感到瓦尔这个名字可能是命中注定的……”
杰洛士思考了一会儿,理解了这通混乱的表白。
“另一个名叫瓦尔的男人?”
“是。”
相当有趣的巧合,也许不是巧合──魔鬼习惯性地眯起双眼。现在他明白她耗费青春维持的是什麽了,那是关於情郎的珍贵记忆。只要她没有忘记他,她的爱就不能停止。而她不愿意忘记他,因为她的恋人来历不明,并且一无所有。他在她的世界里既未出生也不会有未来,没有亲友也没有敌人。一个来自错乱时空的匆匆过客。这个世界,除了她的记忆没有别的东西可以证实他曾经存在过。
“我全心全意等他回来。”菲利亚的神情渐渐显出哀伤,“不介意等一辈子,不介意等待中的痛苦。”
“为什麽放弃了呢?”
“因为今天早上瓦尔说的话──”
老妇的痴情痴心非但不感人,反而吓到了瓦尔。她想确实有点吓人吧。如果恋人也像儿子那样被吓坏了,她的等待还有什麽意义呢。同年龄无关,儿子的年纪也不小了。一具衰老的躯体还在等待著男欢女爱──这个事实才真正可怕。
她觉得魔鬼会嘲笑自己。出於一种莫名其妙的自卑感,杰洛士从不错过任何一个贬低她的机会。但是她已经不在乎了。没有什麽比放弃恋人的记忆更值得悲哀的。奇怪的是,兽神官收敛了轻浮而又美丽的笑容,皱著眉沈思著。
他沈默的时间很长──长到了令菲利亚神思恍惚的地步。也许他的精魂已经离开,留在这里的只是幻化的躯壳而已。杰洛士几乎从未如此安静过。
“我有能力完成一个十全十美的魔法。”
终於,优雅庄重的声音中止了她的不安──兽神官用无比自豪的口吻宣布道,
“您将永葆青春,而且不用舍弃记忆。”
藏在手套内的十指,慢条斯理抚过她的天灵盖。
枯黄的发丝当即迸发出金灿灿的、朝阳一般华丽的光泽。
正在发生的一切,神奇得难以形容。杰洛士的指尖经过之处,迅速升起一层薄薄的烟。这层紫罗兰色的面纱不久就在室内轻微流动的熏风中消散──鲜嫩光润的肌肤隔了千载,再次地呈现在他俩的视线中。先前那个干涸苍白的老年妇女,仿佛不曾真实存在过一样。
菲利亚浑身发烫,因而格外鲜明地感觉到魔鬼双手有多麽冰冷。即使隔著手套,这种寒意仍然强烈到了无法不牵挂的地步。怎麽也停不了哆嗦,但她安慰自己这是由於兴奋。那个家夥的手毫无温情,让她不由自主心生恐惧,然而他强大且有智慧,是唯一可靠的,唯一可以依靠的。
事已至此,除了彻底把自己交付给他,她已经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