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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六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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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的秋风飒飒,我坐在秋千上,安静地仰视头上的一片晴空。载湉坐着我对面的石凳上,看着我的神不守舍,不禁问道:“珍儿,你闷了?”
我乍时回神,看向他取笑道:“若是我闷,也不是一时三刻的事儿了。”他想了想,猜了猜,觉得也对。我注视他,想把心儿里的说法告诉他,又怕他会否定。于是,我支吾道;“载湉,我……我呢……”
他见我吞吞吐吐,因问道:“怎么了么?”我盯着他的眼睛,黑曜如夏花星空,忧郁若冬雪大地。话到了喉咙,就像有什么东西卡着了。吐也不快,不吐也不快。
“你的身子又不舒服了?”他关怀备至地走近我身旁,掺着我的手就问。我忙摇头,看着他竟可无语发出。他再问:“膝盖疼了?”我拧着眉,咬了咬唇,深吸一气儿,立即说道:“我想求你答应一件事儿。”闻言,他起了一丝惊讶,看着我的眼神也变得惊奇。我前后思想千百回,最终说道:“你可否让……皇后……陪你一天?”辛苦地,我还是把话说完。可是,他却不高兴了。“什么意思?”
“我……”我结巴的口吻,让自己觉得很不安。他道:“你要把我给她?”这是什么话啊!他又不是货物,也不是我们的筹码,怎么能说“给”的。我飞快说道:“不是!”
“那你为何一说?”他紧张地皱眉,握着我的手也出着冷汗。我反握他的手,解释道:“这是皇后的心愿,她希望能与你过一天。过了这一天,她便不会再来打扰我们了。”前面的话是她说的,真心的;后头的话是我说的,假意的。
“珍儿,这个……我……要怎么跟她过一天啊?”他难为地看我,随后又屈手扫了扫自个儿脸颊。我轻拍他的手背,示意他放轻松。我道:“不怕!之前我不在的时候,你们也是如此过日子的呀!现在,只不过还原之前而已。”
“可是……”
“载湉,你答应我吧!这不仅是皇后的心愿,还是我的心愿。”因为,这是我能为习静做的最后的事情了。
他茫然地瞧我一眼,复而垂下头迳自思忖。我挽着他的臂膀,轻轻靠在他的侧肩,仰视头上的苍穹,说道:“这或许是最后一次了。”我的话说得小声,他没有听见。
竖日,下起了秋雨,雨丝绵绵,如情人的柔情私语。
载湉最后还是答应了我的请求,让习静陪他过一天的平淡日子。
才五更时分,习静就起了床,为今日的“约会”做好准备。她就如初恋的情人般,羞赧而兴奋,激动而腼腆。
辰时,“约会”开始。载湉在聂八十儿和王商的带领下,前往蓬莱阁与习静共用早膳。
她一早就守在那儿,为的不让他多等。他一见是她,虽说面子上没有任何情绪,心里也还是有些厌恶憎恨的。
“载湉,你来了。”她亲切地问候,使他一时无法适应。他坐下来,顺了顺前摆,遂摆手让聂八十儿和王商上膳。
他们快手快脚地铺陈好早膳,桌上美味的饭菜都是她亲手做的。她道:“若你不喜爱,我可让小德张将我做好的药膳呈上来的。”他点了一下头,道:“无碍,就吃这些。”她心里欢喜,因拿起了筷子开始用膳。
一轮时间后,他搁下了筷子,放好了碗。她见此,遂也跟着。“早膳过后,我们便去荷花池赏花,你见如何?”他并无意见,只点头。她心里想,是我安排的节目太无趣了,让他都觉得无谓了?她扯了扯嘴儿,笑道:“走吧!”
荷花池边,他们二人一如普通人走着。没有牵手,没有扶持,仅并排而行。可这对习静来说,都是一种鼓励。她侧身,看向他的脸孔说:“载湉,不如我们玩一个游戏,如何?”
他愣了愣,转头看她,疑问地挑起眉。她道:“我把一个锦盒收在了瀛台的某一地方,希望你能替我找出来。”眼睛灵动地转着看他,盼他会答应。他道:“瀛台如斯之大,我如何去找?”她道:“锦盒内收着会让你欢喜的东西!这样,你还会去找么?”
“让我欢喜?”他重复说道,随后深思了起来。她道:“那样东西,是我命小德张从紫禁城带出来的。”顿时,他吃了一惊,看去了她的眼睛,发现一处的激动。
“……好,我答应你。”他想后,遂应道。她说:“现下是辰时,若你能在午时找到的,它便是你的,否则它就将会被烧毁。”他讶异地闪了闪眼儿,心想着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游戏开始,载湉先从大角落寻找,以节省更多时间从小角落寻找锦盒。习静坐在了凉亭子内,悠闲地品茗,看着他努力的模样儿,自己的心霎时疼痛了许多。她心里想,你且不知是什么东西,仅听“紫禁城”、“让你欢喜”的话,便着急地开始寻找。难道,你在紫禁城真的留下太多值得纪念的东西?
小德张捧着药膳前来,看到载湉走来走去的忙碌样儿,不禁问她:“皇上如此着急地在寻找什么?”她拿着手中的茶杯,轻抿了一口。“对他很重要的东西。”
“娘娘今日不是要和皇上过一天么?你怎么能浪费庆沅姑娘给你的机会呢?”
她没有出声,仅是远望载湉寻找的身影。他看此,也知自己的话过于多余了。“娘娘,药膳已准备好了。”她摆摆手,示意他将药膳放下。“你退下吧!”他呆了呆,而后应道:“是!奴才告退!”见着她担心的模样儿,他的心不禁又揪了起来。
我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想着他们的“约会”如何了。心思转过千百回,估摸着也会成功的。也算是如了愿。
倏然,听见了王商的声音。“姐姐,你在里面么?”他轻轻地敲着门板,“叩叩”地将我从太虚中唤回了神。我怔了怔,诚然立即站起,前去开门。“王商,你怎么来了?”
他道:“我见姐姐一人在此,定会无聊。所以,我就求皇上让我来这儿陪你。”我莞尔一笑,轻拍着他的脑瓜子,“姐姐才不无聊呢!你看,皇后娘娘给我送来多少药膳。”我摇手一指,指去桌上有些微凉的药膳。
“姐姐,你怎么会有这么多药膳的?”他惊讶地叹了口气。我道:“哦!原本那些都是给皇上的。只是他都厌倦了,遂让人给我送来了。”他道:“可我来之前就见,张谙达又送了另外的药膳。”我道:“可能是些新的药膳吧!”他“哦”了一声,边点头边坐了下来。
我看着他灵动的眼眸,忽然说道:“其实这么多的药膳,姐姐一人定是吃不完的。所以啊……我便分了给你,你看如何?”他乍时惊了惊,注视我说:“真的么?姐姐!”我点了下头,捏了捏他的脸颊,笑道:“可你也不能吃太多,小心弄巧成拙!”他一个健康的身子,吃这么多药膳,恐怕会无病添病,还是小心为妙。
他笑嘻嘻地“嗯”了一声,继而就拿起汤匙,舀着就吃。我看到他的憨态,不禁“噗”地偷笑,连忙用袖子掩饰自己。心里念着,这孩子就是太天真了,还好他跟着聂八十儿来到瀛台,否则以他这傻样儿,肯定会被李莲英那狡猾狐狸给害死了。
我道:“怎么吃得像个猴子似的,慢点儿!”见他如此狼吞虎咽,不禁又笑。他听我话,故慢下了步子,一口口地小小地吃。
饭后,我们聊起了趣事儿,促膝长谈,驱赶孤独。我道:“王商,你的家乡在哪儿?怎么以前从无听你讲过?”他听闻,无言地落下头,不发一声。我心想,糟糕!定是戳痛了不该伤害的地方了。我连忙道歉,“对不住,我不是……”
他抬起脑袋,朝我一笑,“我也不知家乡在何处,只晓得三岁多时,父母将我带去过天津。可能,那儿便是我的家乡吧!”说着,他苦笑不断。
我安慰地摸摸他的亮脑壳,“不碍事儿!走到哪里,哪里便是家乡啊!难不成你没听过此话?”虽说是自编的,也得说的有条有理。他瞪着眼儿,看着我坦白道:“没有!”我笑,“等你百年归老时,我就去求皇上,让你离开瀛台。”
他惊讶地“哈”了一声,“真的么?我还能离开瀛台?”我应道:“当然能啊!”我心中已有决定,在“那个日子”还未到之前,须让王商离开,且不可让他被牵扯进来。他“噗嗤”地喷笑,弯着眼睛说道:“谢谢姐姐!”默了会儿子,他又说:“姐姐,不如说说你的家乡吧!我好想知道你的家乡!”
我笑道:“我的家乡啊,那里可是一等一的好地方!广州人杰地灵、人情十足,由于它是五口通商的地方,开放较早,所以那里的人对外国的东西都十分感兴趣。”
“怪不得姐姐的思想也如此怪异。”他毫不吝惜地赞赏道。我笑了笑,“还有,那里曾经有一对好姊妹呢!”
他道:“好姊妹?”我道:“嗯!她们一同玩耍,一同长大。快乐自由,没有争斗……直到有一天,她们因被雷劈中,去了不该去的地方。自此,她们开始反目成仇、尔虞我诈,一切都只为了一个男人。到最后,两姊妹都伤得千疮百孔,无法补洞。”他见我眼中似有泪光,不禁说:“姐姐……”我故作笑容,看着他。“我一说到这两姊妹,就会如此的。”他点了下头,相信我说的话。
“姐姐。”他唤着我,我“嗯”了一声,认真聆听。“倘若他日我死了,你能将我的遗体带往你的家乡么?”我侧目看他,不信他会如此说话。我惊道:“你胡谄什么鬼话啊!怎么好端端的说死不死的?呸!”
他憨憨一笑,摸了摸辫梢。“那我也会有老死的一天啊!”我顿时一呆,“可也不是现下说的呀!如今的你才是孩儿一个,怎能说此些不吉祥话呢?”
“那你会答应么?”他突然握上了我的手臂,温热的手心透着濡湿的汗。我看向他的目光,真诚请求。看到了灵动的闪亮,我不禁一笑。“好!若你百年老去之时,姐姐便会带着你的遗体,返回家乡。”他“呵呵”傻笑,眼里的闪亮光如明星,刺得我耀眼生花。
将近午时,载湉不顾身上的大汗淋漓,始终寻找锦盒的下落。习静呆在凉亭子内,无限担心。小德张看着已经冻凉的药膳,不禁问:“娘娘,药膳已捂热了多次,还是先让皇上吃下吧!”
她道:“随他的吧!”他复看了药膳一下,又问:“娘娘,已快午时,皇上还无……”她打断道:“这些都不必你说,我都知晓。”他愣住,看着她。
叹了叹气,她出了凉亭子。看着忙碌的载湉,忽然大声地说:“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秋风庭院藓侵阶。一任珠帘闲不卷,终日谁来?金锁已沉埋,壮气蒿莱。晚凉天净月华开。相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
载湉当即顿足,回身看去她,听见了她的念词儿。她凝视住他,说道:“这首词儿里隐藏着锦盒的下落。”他顺而吸气,赶紧回想词儿。
《浪淘沙》知往事,李煜多愁情。他低头,念念有词地呢喃:“金锁已沉埋,壮气蒿莱。金锁?蒿莱?锦盒!蓬莱!”不知是否猜中,可他也想前往看个究竟。
习静松下一口气地坐下来,等待他的答案。
片刻,他果然带了一个锦盒归来。她问道:“你找到了?”他兴奋地呼气,继而点头,高兴得像捡到宝物似的。她苦涩说道:“你快打开看看吧!”
他复又点头,颤着双手,有些紧张地、缓慢地掀开盒盖。眨了眨眼儿,映入眼帘里的竟是……他与我曾经拍下的相片。
锦盒用红木雕刻,白芷丝绦系于一叠黑白照片上,芳香扑鼻,刺激感官。他呆滞地看着照片,一切一切都是美好的回忆。他拿起了一叠照片,一张张地观看细微。仍旧的完好,那笑貌,那美丽,一一镶嵌其中。忽然,一张特别的照片映入了他的眼里,那是我与他亲吻的一刻青涩。
习静看见,低着头忍住胸中闷痛。她道:“你拿回去吧!”他紧抿双唇,看着她,倏然发不出一言一语,很想感激,却也结巴。她了解他想说什么,迅速地说:“你不必说什么了,这是你们的回忆,该得回的了!”他叹气一声,说道:“对不住!”不是“谢谢你”,而是“对不住”。她都懂了,装作笑影地看他,“不用说太多了,我都知道。”
他颔首,以作感谢。她“哈哈”而笑,说道:“午时已到,咱们先用膳吧!等会儿我们就去别的地方观观看,你觉得呢?”他微笑示意,轻语一字:“好!”她嫣然笑开,散去了落寞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