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谁守》未迎

41、四十

　　正当我们送他们踏出神武门之时，忽然听见一阵“踏踏”的步伐声，朝着这边跑来。我以为是听错，没大注意。谁知，一群群的侍卫马上奔来，眼见已包围住我们。

　　一盏盏明亮如萤的灯笼映入我们的视线，刺眼醒目。我当下顿足，看向来者，果真有一群侍卫。

　　李莲英扬高下颔，阔步走来，恭敬朝着我们打千儿。“奴才给珍主儿、瑾主儿请安！”我看着他的嘴脸，发现他竟是这么可恶，以前怎么就不觉得的呢？

　　“夜深露重，两位主儿想去哪儿啊？还要带同神武门的两位侍卫！”他皮笑肉不笑。我上前与他对视，冷漠道：“与你无关，给我滚开！否则休怪我不客气！”他笑道：“奴才奉老佛爷之命，请两位主儿过颐和园一聚！”我的心顿时一震，他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老佛爷已然知道了我们的部署？

　　“若是我不去呢？”我试探地说道。他道：“奴才记得珍主儿宫里有个叫流苏的姑娘，还有两个看着脸皮儿白净可人的奴才。老佛爷说了，倘若主儿不去的话，她可不知晓会如何待您的人呢！”我气滞地瞪他一眼，道：“你……好你个刁奴！”

　　姐姐上前，轻挽我的手臂，示意我别冲动。李莲英微微一笑，随后使眼色给身旁的侍卫军。接着，他们冲了过来，两三下手脚就扣住了我和姐姐的双手，使我们动弹不了。我大叫道：“你们干什么？放开我！放开——”李莲英道：“两位主儿，恕奴才无礼了！带走！”他在空中摆了摆手势，让侍卫军领着我们走。

　　玉铭叫道：“瑾儿！”姐姐回头望他，嘴里笑得凄然悲怆，似乎会料到自己有此结局。她道：“道别了，玉铭！”他冲上前，却遭到侍卫的阻拦，“不！瑾儿，你回来！你们快点儿放她离开！快点儿！”他有点儿失去常理地大叫大骂。

　　倒是崔治堂没什么反应，他的眼始终盯着我看。脸色发青，双唇紧抿，不动声息。我看向他，心里只剩恐惧和内疚。心想，他可能知道我并非“宫女”，而是“妃子”。他在怪我，怪我不诚实告诉他自己的真实身份。他在生气！我转头，被侍卫领着走，不理他的目光是如何的焦灼和烫热。

　　园子里，老佛爷坐在凤仪宝座上，居高临下。光绪和习静立在一旁。他紧张而担忧地看我，而习静则是冷冷地瞪我，脸面无情。这让我的心冷厉了好多。

　　我和姐姐给他们打了个千儿，问候了几声儿。老佛爷听完我们的话，当即盛怒大骂：“跪下！”我们听此，吓得有些腿软，顺而就跪下来。她怒道：“本以为长叙家的女儿都是大家闺秀、名门淑女，原来且都是混账！姐姐勾搭下等侍卫，正欲离宫；妹妹纵容姐姐的恶行，携之逃跑，更为大罪！”

　　我欲想说几句话，却让姐姐先说：“臣妾有错，请老佛爷责罚。乃念妹妹年岁幼稚，不懂世事变故，恳请老佛爷网开一面！”我拉了拉她的衣角，她却使力甩了开来。

　　老佛爷道：“不行！这回我谁也不原谅！”这时，光绪走下台阶，拱手就说：“亲爸爸，莫要动怒。这只是小事情，并无大碍！”她一听，更加生气。“小事情？如今你已从上至下地盖了一顶绿帽儿啊！还说并无大碍？”

　　他道：“倘若亲爸爸确实生气，定可小小轻罚，不必动怒。”他忍住气儿，陪她“绕花园”。她大喝道：“小李子！”李莲英上前，忽然从怀中拿出一本簿子，递给了她的手中。随后，她将此甩在了他的面前，道：“皇帝，你自个儿看！”

　　他弯腰捡起簿子，打开一看，上面记载的是我曾经如何买官卖官的事情。他回头瞟了瞟我，心中难免忧虑。我的心一“腾”，想着她是怎么翻出来的。老佛爷道：“珍妃，你心里是否在想，我是如何翻出你的簿子，还有如何得知你要带瑾妃逃离皇宫的？哼！不自量力的小丫头，我在这宫里看了多少人呐，你做何动作，我都了如指掌！看来，你是忘了我上回告诫你的事儿吧！”

　　“这回可是多得了皇后和他的奴才，不然我定会被你们两个贱人蒙在鼓里，不能清醒！”她指着我的鼻子大骂。我转眼看去习静，发现她的眼儿是如此的冰冷绝情，就像是一把倭刀刺进了我的心房，使我不得重生。

　　光绪闻言，立即大吼。“皇后！你果真可恶！朕原以为你会有所收敛，不料你却变本加厉！朕真是看错了你！”习静有些怔住，随后踉跄了几步。身旁的张兰德及时扶住了她的手肘。她张大眼儿看他，察觉得他对自己是真的失望了，不再有一丝期盼，全部都化为浓重的厌恶和憎恨。

　　“皇帝，你闭嘴！”老佛爷大怒道。光绪转身瞅着她，无话可说。她道：“珍妃，你可知错？”我只觉她都是假仁假义地问我话。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像只狗儿一般的摇尾乞怜了。我坚决地抬起头，看着她，一句句地说。“臣妾没有错！姐姐从一开始就不想进宫，若不是老佛爷下达的旨意，如今的我们姊妹俩恐怕只会比现在快活逍遥！”

　　她气滞，“你！”我续道：“姐姐生病之时，老佛爷全不知情。不过，即使您知道了，也不一定派最好的太医去诊治吧！因为沿途肯定会有‘重重关卡’把最好的太医都给扣住了。我不愿看着姐姐就此活下去，故我劝她离开，跟着自己的心上人离开这里。”

　　“心上人？”她横着闷气，问道。我道：“对！姐姐被您钳制了大半时日，她根本活得不如意。只有她的心上人才能给她最好的。”

　　她聚拢着眉头看我，一声声问：“是你的主意？”我承认道：“是！一切都是臣妾的主意！”姐姐想替我辩驳，可是我却快速地讲：“是臣妾想让他们能够出宫，一起比翼齐飞，化为自由鸟！”她的眉尖又一拢，危险地笑。“好一句‘一起比翼齐飞，化为自由鸟’啊！”随即，她往桌案一拍，震得桌上的东西零零碎碎地跳动。她起身看着我，大吼道：“来人！”

　　我一听这“来人”，心里揣测定有大灾难发生了，可我不怕。姐姐跪着上前，拽着老佛爷的衣摆，求饶道：“求老佛爷念珍儿粗莽任性，从轻发落啊！”李莲英走过来，想拽开她的束缚。谁知，她却拽得好紧，让他好生为难。她道：“老佛爷，臣妾求您了！一切都与她无关！是臣妾□□宫闱，进而连累妹妹，所有事情都与她无关！”

　　我的泪水在眼里打转，大声说道：“姐姐，不必为我隐瞒了！是我是我，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这么大意的，不应该让这么多人发现我们的行踪，不然现在你们已经身在宫外了！”

　　老佛爷恼羞成怒道：“你给我住嘴！”我不住，继续说：“臣妾做的这一切都是在学老佛爷您，若是臣妾错了，那您就错得更离谱！臣妾破坏祖宗规矩，那么老佛爷您就是破坏的第一人！”她气得浑身颤抖，指着我的手陡然冰凉发颤。光绪走来，求道：“亲爸爸……”她当即打断，“任何人都不许求情！来人——褫衣廷杖！”

　　我不懂什么是“褫衣廷杖”，只是淡淡苦笑。姐姐、光绪和习静一听，皆为大惊。他和姐姐更是苦苦哀求。习静看向了我，眼里的光圈变得好淡。我瞟着她，不禁莞尔了。

　　从来，不见过姐姐如此狼狈的一面。如今，见着了。她的脸色发黄，眼睛瞪圆，双唇微张微合。好一张狼狈模样儿啊！我的嘴角儿抹起一袭嘲笑，心想这一切都是你招惹给我的，习静。她的手附上了自己的心口，难以喘气地注视我。

　　倏然，一群太监跑上来，捉住我的身躯。我闭上眼，等待惩罚的来临。谁知，他们竟开始撕扯我身上的衣裳。我觉得怪异，遂睁眼儿一看。我立即尖叫道：“你……你们干什么？”使力地推开他们，我攥住自己的衣领。老佛爷指着我的鼻子，道：“捉住她！扒开她的衣裳！”我听着，全是震惊的脸色。我道：“扒衣裳？我不要，我不要！”

　　太监不管我的嘶吼，强行捉住我的双手双脚。我吓得大喊尖叫：“快放开我！不要！走开啊——”我使劲地吼出声儿，却发现他们根本不予理睬。此时，我更害怕了。

　　光绪和姐姐想上来救我，不料却让眼尖儿的李莲英发现了。他使眼色给侍卫，让他们挡住前向我身旁的去路。光绪大怒道：“让开！给朕让开！”侍卫道：“皇上，杖刑开始！请您莫要移步！”他怔忡一悸，道：“你……”姐姐跑过来，想冲破侍卫的阻挡，“珍儿，珍儿！”

　　我使着全力挣扎，却不可。他们扯的扯，撕的撕，终于将我身上的旗装全都扒光了。我自感身子光凉，羞辱到家，无脸见人。眼泪更是不争气地掉下，我很想发出一句反抗的话，可我觉得我的喉咙就像是被什么卡住了，可怜得一句也说不出来。

　　光绪见此，赶紧大吼：“你们全部都给朕转身！转身！否则朕就将你们的眼睛都抠出来！”他的话全是颤音，浑身也在发颤。话音刚落，所有侍卫全部扭转身。

　　习静开始觉得恐慌，双手使劲交缠一块，捏得红红紫紫。老佛爷坐下来，悠然地瞥我一眼后，道：“杖刑伺候！”

　　太监们将我按在地上，不许我动。我感觉自己好丢脸，好羞辱，不停地落泪。心下想，这是我长这么大的人所遇的奇耻大辱。突然，有几个太监手拿棍子上来。我知道，那便是责罚我的“武器”。

　　他们举高棍子，往下就狠狠地打在了我的腿、腰、背、骨。每一处，我都能感到极端的痛裂。不停地用力捶打，我尖叫喊出了声儿。眼中的泪水更是逼迫地流下来了。光绪大喊道：“珍儿——”

　　姐姐看得复又跪了下来，朝向老佛爷磕头求饶。额头一片的绯红，淤青发紫。习静的泪水也落了，她定住了神儿地看着我的丢脸，看着我的狼狈。我虽然受着痛，却还看去她的眼神，是如此的心痛、愧疚，仿佛是向我道歉。我自嘲地抹起了一袭冰寒的嘴脸，心想着不要她这般的惺惺作态。若是她想我好的，当初就不要如此对我。

　　棍子无情，老佛爷无情，习静更是无情。因为，最虚假的人便是最无情的人。我被打得麻木了，不能叫出声儿了。满头冷汗的我趴在地上，承受着骨子里传来的痛楚。身体犹如被千军万马狠狠地践踏过、奔腾过、冲击过，痛得几乎要了我的命。

　　老佛爷看着遍体鳞伤的我，心有不忍之心。她当即喊道：“停手！”太监们顿时停下手来，等待她的命令。她摆手道：“退出去！”太监们颔首示意，随即带着棍子离开。光绪冲破了侍卫阻挡，跑到我身旁，轻轻地扶起了我。他拿过地上的衣裳盖住了我的身子。我靠在他的胸前，感受他强烈的心跳。他还在，还在我身旁，这都够了。我莞尔一笑，闭上了眼儿。

　　他抱住我的身子，颤着声音道：“珍儿……”我听出，他有哭的冲动。我慢慢地覆上他的手背，小声地说：“载湉，咱们回去好么？”他一听，先是惊讶，再是点头。“好！咱们回去，回去我们的家！”他的话让我听着温暖，却让在场的人听着寒心与压抑。

　　习静噎下口水，双眼朦胧地看着我们。忽然的，仿佛有一簇金光射在了她的后脑门，她踉跄地倒退，双眼朝上一翻，晕倒过去。隐隐约约之间，听见的是张兰德的呼喊声，还有老佛爷的骂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