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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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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降临,仅是一个六月,就热透了宫里人。我摇着纨扇,扇走身上的热气。流苏捧着一碗冰镇酸梅汤进了门,我闭上眼呼吸,笑道:“流苏,你来得正好啊!”
流苏啐道:“不是我来得好,而是汤水来得好!”我不答只笑,伸手拿过瓷碗,一口口地喝下清爽的冰镇酸梅汤。
王长泰在我身旁,拿过我的纨扇,给我扇凉。
“流苏,皇上至今还未去过钟粹宫?”我边喝边问。她应声:“嗯!主子,我看您还是别管的好。如今皇上常来景仁宫,可是您的福分,您可别像之前,把他往外推了。我看见,每次您这样做,皇上的脸都是黑黑的,好不中意。”
“对啊!”王长泰虽不知实情,却也在煽风点火。
我瞟了聂德平一眼,问道:“你呢?你怎么想的?”他知道我看的是他,就说道:“奴才不晓得主子和皇上个中的情况,可也看出皇上的心确是不喜。故还请主子每回赶皇上离开之时,想想皇上的心情。”
他还教我道理呢,不过我觉得他说得很有理。我道:“嗯!这事儿我知道了。”
记得我一听见隆裕皇后宫里的人全都给光绪打了板子后,我立即去向他求情,想让他不要生气。可是,他却说皇后触犯了他的大忌。他不喜听梆子戏,认为这是悲调。我多次请求,让他去一趟钟粹宫,他不是与我闹别扭,就是不答应。最后,我也没辙。只能再请求他去永和宫看看姐姐。还好他应允了,不然我就不理睬他了。
七月来了,天气更为闷热。蝉儿鸣,鸟儿叫,弄得我头都疼都烦。一早,光绪带着我溜达。我道:“载湉,今日你怎么得闲,陪我出来走走呀?”我笑看他,只有我们二人之时,我便会称他的名字。他道:“因为怕闷坏了珍儿啊!”他天真一笑,笑得好真。我一下看得痴醉,竟不能自拔。
一会子,我缓神回来。“那我有个请求,你应允么?”他顿时沉着脸看我,道:“若是皇后的事儿,就免谈!”心眼真小啊!我心想。我道:“不是!我想求你带我出宫——!”声调忽而变得软绵绵,撒娇似的挽着他的胳膊。
他木木地看我,“出宫?”我点头道:“嗯!因为我进来这么久了,就像一只井底之蛙,从未看过外面的风景如画。再如此下去,我会疯了的!载湉,你就从了我的愿吧!”
果然,他有些心软。“宫里后妃若想出去,只怕会……”我抢话道:“我知道会很难,但只要求得皇上的同意,就行了!”我赌气地看他,不信他不答应。
思想了片刻,最终他是答应。我一下子高兴,跳进了他的怀,搂着他的身子又笑又跳。他一愣,接着便轻轻拥着我。我被自己的举动吓得冷汗直冒,“我……”
我正欲推开,他却把我搂得更紧迫。我有些呼吸不来,复挣脱了几下。他以为我是反抗,搂着又更紧了。他道:“珍儿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忽然的直白话让我“腾”的一跳。我侧目看他的侧脸,发现他的脸蛋红透了,眸子闪闪烁烁,像个不经世事的小男孩儿一样。他道:“珍儿,你答应我。永远不要离开我,好么?我失去了很多东西,阿玛、额娘、醇王府,一切一切都离我好远好远。如今,我遇到了你,我不想再失去了!”
我心惊,想起了姐姐习静曾给我说过光绪的历史。童年的他比一般的孩子过得还要苦,三岁人儿便要离开父母膝下,走进这座阴森的紫禁城,认恐怖的老佛爷做“亲爸爸”,且须过上不是人过的生活。姐姐说他是无童年的,如今我像身同感受一般了。
“好!我答应你。永远不离开你!”我笑着答应。他的胸膛很温热,热得我的脸皮通红,浑身是汗。他笑了,搂着我。我还是呼吸不了,大声地对着他的耳廓吼道:“那你可以放开我吧!我快被你勒死了!”
他岔了岔,顿时放开我。看到我的红脸,他的脸颊也不是普通的红。尴尬地笑了笑,他说道:“对不起!珍儿!”我瞪他一眼,就转身看去别处,道:“哼!”
“你生气了?”他撅了撅嘴,拉拉我的衣角,轻声问一句。我拍开他的手,佯装生气。我鼓起腮帮道:“我告诉你,下次你再敢抱我这么紧,我就会死的了!”
他宛然一笑,从身后拥着我,让我贴近他的胸膛。“知道了!”他的话很轻,在我耳边徘徊。热烫的气息只让我觉得心痒难挡。垂下眼睑,我道:“下次不许了!”没想到,我竟然害羞了。他只笑未语,我赶忙转移话题说:“你什么时候带我出宫,我等不及了!”
“再过些时日,好么?”
我思索了会儿子,才应道:“好吧!你不可以说谎啊!”他低声一笑,气息打在了我的脖颈上,好痒好痒的。他道:“嗯!”我也放宽一笑,等待出宫的那一天的来临。
钟粹宫变得清净冷然了许多,习静坐在椅子上,木讷的神情让人无奈。张兰德看着她,愈发地担忧。“娘娘,你若是再如此下去,皇上便不会再来了!”他不喜自己如此说话,却也奈何。
“来不来又有何用?”她闷笑道。他道:“皇上最近都留夜景仁宫,可奇怪的是敬事房的人都没把房事记录在承幸簿上。”
这一话把神游太虚的她从中唤醒。她愣着看他,问道:“什么意思?”他道:“意思还不明了么!皇上虽然在景仁宫过的夜,却从无宠幸珍嫔。”她悻悻然地低头想:那是因为光绪和珍妃在一起,不在意这些事!顿时,心中的苦楚又上头。
他道:“所以,你还有机会!”她醒了醒,睁大双眼看他。他道:“我们如今得想个方法,让皇上先不憎于你,依次下去才能让他喜爱你!”她激动地说:“你说得很有理!”她真是愚蠢,一味只顾着埋怨伤心,却没有想法子挽留。
“几天后皇上和老佛爷会去畅音阁听戏,你就准备一段戏目,让他们对你刮目相看,以此留下深刻的印象!”他说,“一来让老佛爷更喜爱你这内侄女,二来也让皇上对你不厌烦!”
她听后,也感是好。“那……我该准备什么曲目好呢?既要让老佛爷喜爱,又要让皇上中意的!”他提醒道:“老佛爷喜看谭师傅的戏,明日他要上演《空城计》,你认为如何?”
她疑惑地转眼,想了想才说:“是不错!可是,谭师傅的功底是我的上百倍,我如何跟得了他的脚步啊?”他道:“不必慌,一切有我!明日我便会跟谭师傅商榷,配你一个小角儿还是行的!”她惊喜万分,跳起来握住他的双臂,笑道:“谢谢你啊,云亭!”他吃惊地看住她的笑意,自己无端怔呆了。脸面变得红煞,如蒸熟的虾子般,又红又热。
六月中旬,老佛爷和光绪在畅音阁设宴听戏。
老佛爷一袭盛装,眉目尚且雍容。她手里握着“贯串”,看着准备上演的戏目。光绪的心里则是飘渺得好远,想着景仁宫的我。可惜的是,我却不喜爱看戏,所以他从了我的意愿,没带我来,不然我只会给他丢脸的。
李莲英观去对台,一会儿对老佛爷说:“老祖宗!戏目快开始了,您要点什么?”她翻了翻“贯串”,眉毛蹙紧。旋即,她用金镂指套勾住了谭鑫培即将上演的《空城计》。她道:“先看金福的吧!”他哈腰应声,随即离去点戏。
片刻刚过,锣鼓起哄。谭鑫培羽扇纶巾、衣袂飘飘,一袭白衣,衬着妆容,更显有神。诸葛亮粉墨登场,他扬声大唱:
“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
论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
先帝爷下南阳御驾三请,
联东吴灭曹威鼎足三分。
官封到武乡侯执掌帅印,
东西征南北剿博古通今。
周文王访姜尚周室大振,
汉诸葛怎比得前辈的先生。
闲无事在敌楼我亮一亮琴音。”
谭鑫培手扶古琴,调弦调音,极力表现出诸葛亮的儒雅气质。
这会子,一身大军装的司马懿出场。只见,此人身材娇小,实在难以撑起戏服。再看,司马懿虽然点缀着浓妆,却还是鲜明看出。老佛爷吃了一惊,低头呼喊:“皇后?”就连光绪也是一惊,他眯眼细瞧,果真如此。
习静大步流星迈进谭鑫培跟前,仰头朝天大笑,哈哈声响,足以涵盖男子的豪迈。那声响底气够足,宛若听着是一名成年男子呼唤的一样。她看着心欢喜,不禁鼓掌示意。
她旋身迈步,扬声唱道:
“有本督在马上用目观定,
诸葛亮在城楼饮酒抚琴。
左右琴童人两个,
打扫街道俱都是那老弱残兵。
我本当传将令杀进城……”
跟在习静后头的是一些小兵卒,他们大声起哄道:“杀——!”
她立马挡住他们的冲动,唱道:
“杀不得!
又恐怕中了巧计行。
回头我对侍从论,
老夫言来听分明:
城里设下这千条计,
棋逢对手一盘平。”
谭鑫培对习静的敬业很是钦佩,他点头走去,对着她唱:
“我正在城楼观山景,
耳听得城外乱纷纷。
旌旗招展空翻影,
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
我也曾差人去打听,
打听得司马领兵往西行。
一来是马谡无谋少才能,
二来是将帅不和失街亭。
你连得三城多侥幸,
贪得无厌你又夺我的西城。
诸葛亮在城楼把驾等,
等候了司马到此谈呐、谈、谈心。
西城的街道打扫净,
预备着司马好屯兵。
诸葛亮无有别的敬,
早预备下羊羔美酒犒赏你的三军。
你到此就该把城进,为什么你犹疑不定、进退两难,为的是何情?
我只有琴童人俩个,我是又无有埋伏又无有兵。
你莫要胡思乱想心不定,
你就来来来,请上城来听我抚琴。”
习静紧跟着故作神髓,疑惑地瞄着谭鑫培掩饰的诸葛亮。接下,她继续配合着他的语句,自个儿长调一拉,快速唱着。珰珰珰,果真荡气回肠,余音绕梁。
老佛爷一旁对着“贯串”,一旁仔细听戏。她满意地看去习静,对着李莲英道:“小李子,回头给皇后赏一百两银子!”他弯身说道:“嗻——!”
光绪听此,也是一怔。习静既能唱梆子戏,又能唱谭鑫培的戏,实是了不得。可是,他却容不下她了,不是因为自己讨厌她,而是自己早已装不下别人了。
戏终,习静和谭鑫培一同领赏。她看去光绪的脸是高兴,是骄傲。她道:“臣妾谢过老佛爷赏赐!”老佛爷前去掺她起身,笑道:“皇后的功底果真进步了许多!”
“这一切都多得了谭师傅的悉心教导!”谭鑫培不敢邀功,而低下头道:“皇后娘娘言重,是娘娘天分充足,才能让奴才教好!”
老佛爷见着二人你推我让的,只好搭话:“你们二人且不许自谦!你们各有各的好,我看的是中意啊!”她和谭鑫培谢道:“谢老佛爷夸奖!”
“皇帝,你认为如何?”她将话题递到光绪嘴边。可是,他却没留意听,一时晃走了神。她有些不喜,再喊道:“皇帝!”此时,他才应了应:“是!亲爸爸!”
拧着眉,她黑着脸看去他,“你觉得皇后演得如何?”他看了看她的嘴脸,再看低着头的习静,无奈地浅笑。“演得不错!只是声调还可再有进展!”
习静哈腰说道:“臣妾谢皇上评论,回去后定当悉心改正,下回再展风采!”老佛爷道:“皇帝,待皇后卸装之后,你便陪她回吧!”
他怔住,“亲爸爸!”她说道:“我最近听闻了,你一直都逗留在珍嫔那儿。即便你喜爱珍嫔,也不得过了份儿。皇后才是你的原配,你的妻子,你也应该做好你的本分!”
他看着习静,心里以为是她告的状。他瘪嘴道:“儿臣定当会待皇后好的!请亲爸爸放心!”她再说:“那你今儿个就留夜钟粹宫吧!皇后嫁你也有一年了,至此还无一男半女。作为丈夫的你,也该自省了。”
他只低头,并无出言。而习静的脸颊由原先的浅黄变得绯红,双手绞在一起,指骨泛白。老佛爷道:“回吧!”二人略微点头,讪讪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