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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 画仙(上) ...

  •   “你知道相思玉吗?”
      “相传古时,有位红豆姑娘。她流出的泪水是血,又落入土中生根发了芽,长成一颗苍天大树,结满了一树红豆,是以相思豆。”
      “相思玉便是那女子当初流下的血泪。只是却未生根发芽,埋在土里凝结,在汲取了千年的灵气后,幻化为玉。它只有巴掌大小,通体鲜红,光滑润泽,利器也划不破它,因此价值连城。相传只有红豆姑娘后代的眼泪才能融化它,落入土中,又是一株相思树。”
      “你若是能把它找来,我自然会为你作画。”

      眼前的男人全身被包裹在一个宽大的黑色曳地斗篷下,领子高高地竖起,头上是一顶尖尖的黑色圆帽垂着黑纱,缀着流苏,看打扮不像是本国人。他的骨架太过纤细,纤细到只比女子肩更宽一些,纤细到让人对那不盈一握的腰身不禁浮想联翩。他一开口,却是极为纯正的本土话。说罢了,垂着头,又或许是从始至终地低着头,仿佛与世隔绝般的,自顾自用手指蘸着墨孩童般地在宣纸上涂抹着,不知在思索什么。我看着他一双手竟是修长而白净,和他看似瘦骨嶙峋的身体极不协调,又想到他沙哑而冷漠的声音吐出那无情的要求,无由地感到有些许心悸。
      此人似魔非神,浑身透出一股诡异的味道来。

      听闻最近王城里来了一个画仙,不仅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还善丹青,无所不画无所不知。一时之间,小小一个画摊前门庭若市,来人络绎不绝。我慕名前往,曾以为是个家境贫寒的学子,或是高风亮节却不愿入朝的学士,然而此人纵然有奇才,却与那些迂腐但清高的文人有着天壤之别:其人刁钻古怪,对好意相交或是求画之人不是置之不理,便是百般刁难,言语尖酸刻薄;只是一旦作起画来,所有人都不禁要拍案叫绝。这倒也罢,只是画仙为人古怪,难以相处,不仅画千金难求,还经常有许多稀奇古怪的要求。如此,这“画仙”的名声竟是快要盖过了我,成为了大街小巷的谈资。
      今天,画仙扬言了,要相思玉。

      相思玉里盼相思。

      我却从未听说过相思玉。

      摊子前的男子显然比我更加苦恼。
      “画仙,在下要是真找得到相思玉,又何必找您?”男子咂咂嘴,有些讽刺道,“我不过是为了送礼,既有了价值连城的玉配上这凄美动人的典故,又何须指望你的画?就算你的画再是千金难求,又哪有那玉的美?”
      画仙道:“既不诚心求画,又何必多言?”语毕竟是再也没有开口。
      男子张了张嘴,心中知道是自己口无遮拦惹恼了画仙,却也觉得自己所说也不是没有道理,想争辩几句挽回自己的面子,又碍于身份不愿多言,只得悻悻离去。我看了他一眼,认出了他是薛府上的小公子,显然正为丞相安冉之的生辰的礼单忙活着。只可惜此人人情世故一窍不通,上门求人还给人脸色看,也怨不得画仙冷言冷语。这般想着,对此人又是好奇了几分。

      只是这画仙的要求也是过于无理和刁钻了一些……
      朝中经历了去年的混乱之后,数位原先位高权重的大臣被处斩,家眷被流放,一时之间人人自危。清流一派一反常态没有趁机打压投奔安冉之的先丞相一派,反而两派不谋而合地以静制动,修生养息。这个时候正是需要新添势力的时候,只是去年的科举被取消,春试才刚开始,两派暗地里培养势力,也是暗流涌动。
      今晨在朝中听到黎大人突然提起这个画仙,不由得动了拉拢的心思,过来打量一番,没想到竟然是这样子的人。

      我此时出来并未掩面,一身素蓝色裙装,胸前一排奶白色大盘扣,发被小七挽成长安那里传过来的盘恒髻,斜插一白玉宝莲簪,烟眉黛黛,胭脂轻扫,是王城里典型的小姐装扮。没有人能认出那个他们天天嘴里骂的昏君,此时正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或许在他们的眼里,我不过是个放荡形骸的女帝,以一介女流的身份在宫中享受着醉生梦死的天伦之类,不顾百姓生死,国家安康。就连我前阵子国库里拿了百万两银子赈灾,最终也不过是为安冉之做嫁衣,谋得了个他人的好名声罢了。

      恍惚间,我又听到了闲言碎语。
      “皇帝昏庸,从前丞相的魔爪里逃了出来,又落到了新丞相的温柔乡里。”
      “可不是。女帝贪图美色,前有苏侍公子妖言惑众,后有安冉之丞相直言进谏。这两个都是官宦之子,怎么一个地一个天呢?”
      “可不是。我们老百姓天天盼着的可不是安冉之当了君后,日子才有指望?”
      “只是那个时候,江山可不是就姓安了?”
      “说什么呢,女人当皇帝才是笑话。要是安冉之得了天下,那可是老天爷的意思。”

      我冷笑了下。
      姓苏曳歌的苏和安冉之的安还不是一样。天下男人皆凉薄。
      我勤勤恳恳地造福百姓,也不过沦为别人口中的笑话。就连苏曵歌,也成了让我道德败坏的作俑者。

      正在踌躇离去之际,画仙却动了。他疾风般地缩了手,手腕一翻把笔收入摊子上一个长长方方的褐色小匣子内,手指顺便在污浊的小桌子上抹了一把,随后掩在宽大的斗篷下。他从桌子下面掏出一个灰不溜秋的糖饼看也不看地微微撩开面纱塞进嘴里,摇了摇脑袋,从动作看上去竟有些愉悦。一边咀嚼着,他一边把小匣子,砚台以及宣纸放到身后的一个竹篓里,拍了拍它,嘴里像是嘀嘀咕咕什么。

      见他正要起身离去,我再也没有时间多想,硬着头皮疾步上前一步,按住他的手,以不容置疑的姿态道:“且慢……先生可否给我算一卦。”
      刚说完我便颤了一下,立马缩回了手,有些忐忑:好冷的手……像是冰一样。接着又有点懊恼和难堪——这画仙被我这般冒犯,也不知会说出多难听的话来……

      “不巧在下正要收摊了,小姐明日来吧。”画仙并不气,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又不像是刻意掩饰的,叫人分不清年龄。不巧的是,就在他避开我的手,站起来想要抓起竹篓,却突然踉跄了一下,被我手一伸拦住了他的腰,才没有跌倒。
      我讪讪收了手,神色也不自然起来,只是想到画仙瘦骨嶙峋的身体和冰凉的手,才收了几分羞恼:“老人家,失礼了。”

      他的身体僵硬了一下,许是不喜他人触碰。原以为他会破口大骂男女大防,谁料他坐了下来,冲我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我的笑容挂回脸上,轻轻地吁出一口气。
      “多谢。”我虽然好奇他怎么改了主意,却也知道不必多问。这老头阴阳怪气的,恐怕又要发起脾气来。

      “只是算卦?”他问道,“宫里人?”
      一语道破。
      我心中先是惊讶,后是了然。自我掌权以来,女子地位提高不少,街上待字闺中的女子被允抛头露面,且不复轻纱遮面,些许已为人妇的女子们更是准许从商入士,奴役男子。放眼望去,街上暗香流曳,好一派花团锦簇的景象。只是新法刚出,旧例未废,人人的行为举止依旧是含了一份谨慎和试探。敢这样与陌生男子交谈且不带随从的,有钱家的小姐还真没几个;只有受了皇命的宫中管事,身份特殊,才会贸然跟画仙交谈甚至接触。这般一问,见我诧异,便是笃定了。
      我点头,又问:“为何?”
      “麻烦——太多。说得好也不是,说得不好也不是。”他笑着说,“你说我该怎么算。”
      我眉眼一弯,心中的积郁没由来得竟消散了些,想着这画仙虽然刁蛮,倒也是真性情,在这世上难得可贵。
      “那便不算卦就是了。”

      “老朽无能,除了画画算卦别无所善。”
      “先生言重了。”我抿了抿嘴,突然紧张了,“其实……我是想先生帮我画张画。”
      “哦?”他倒是像有些被挑起了兴趣,托着脑袋看着我,“每个人都想找我画画,你又想要什么?是人?物?还是景?”
      “是人。”
      他嘎嘎笑了起来:“心上人?”
      我没有说话,只是摸出了一块玉佩和一块金牌放在桌子上。对于作张画来说,这样的价钱已经是很高了。我承认这有些让人不喜,只是想到这画仙的脾气,我也拿捏不准该如何是好。见画仙微微抬起了下巴,我有些羞赧地说:“我想请你去宫里为七公子作画。”我把玉佩推到他的面前,“我听闻先生在寻找相思玉。这玉或许比不上相思玉,倒也是块价值不菲的璞玉。若是先生看得上,我便是不虚此行了。”
      哪知他突然发起了火,一把把玉佩扫在地上:“这种破玉怎么比得上相思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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