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庄生迷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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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阵昏昏沉沉。
整个身体先是像层云一样，飘浮在空中一般，后又急速下坠，恍如落在一片棉垛上，柔柔软软的触感使人愈发晕眩，心里不知为何一阵悲恸，又是一阵凄凉，身上却愈发虚软，滚烫的温度自额头蔓延而下，实在难受。
不觉便呻吟出声。
坐在榻旁小桌边的少年听到床上传来的声音猛地抬头，一脸严肃之中含着隐隐的关切和焦虑，语气沉沉道：“小禄子。”
房外一直守候的小太监闻言赶紧进来，不及打千儿就被少年拦下：“快去请太医，八弟要醒了。”
胤禩朦朦胧胧中听得这句话，胸口不知为何传来一阵剧痛，惊咳了两下竟是幽幽的转醒过来，口干舌燥间下意识道：“水……”
“八爷喂！八爷你总算醒了……八爷你可吓死奴才了……”尖细却明亮的声音，明显是属于太监的，胤禩心下奇怪，无奈此刻喉咙干哑得难以开口，只得等一杯水凑到嘴边，解了这燃眉之渴后才道：
“你叫我什么？”
小禄子明显的没有想到眼前的爷一醒来会问这种问题，一时连抹泪都忘了，惊疑道：“八爷？！”
八爷……
眼前的人明显不是高明，自己这是……
胤禩环顾四周，还没来得及打量出这是什么地方，就被一个清冷的音色打断了动作：“八弟这是怎么了，睡迷糊了吗？小禄子，再去催请太医。”
小禄子瞥了瞥胤禩的脸色，发现自家爷也是面沉如水，心一横领命出去了，留下那少年和胤禩两人共处一室，一时静谧无话。
胤禩趁这个时间重新打量了一下周围，确定这是阿哥所的布置后悄悄打量起眼前这个少年。
少年一身金黄色皇子服饰，从身量来看正是十五岁上下的年纪，面容整肃，隐含关切，轮廓肖似雍正三分，眉眼则中和了不知哪个女子的样貌，少了些凌厉，多了些清雅。
心念急转，奈何脑中一片空白，胤禩感知了一下自己的情况，知道此时多说多错，更是咬紧了牙关不肯置一词。
那少年只当胤禩还未从病痛中缓过来，淡淡问道：“八弟可还有哪里不舒服？一会太医就来了，且忍耐一番。”
自雍正即位过后，哪还有人这么关心过他？胤禩此遭莫名还魂，身份命运都未可知，心中戚戚，面上不显，摇摇头而已。
那少年见他这番动作，还道是他刚刚转醒神智不清，也不计较，坐在那里和他一起等太医来。
这样一来气氛就有些古怪了，两人所想天差地远，巧也不巧的是，这非原装的“八爷”不知坐在他面前的这位也是非原装的“四爷”，此生是他一母同胞的兄弟，而四爷也不知他这八弟落水一回不但瓤子换了，身份还跟他一样具是康熙朝的阿哥。
好在这胤禩没了“八爷”的记忆，胤禛还魂回来时可是收了这身子的全部记忆，自是明白眼前的这位是自己同母所出的八弟永璇，一来二去胤禛倒是对胤禩的这具身体真的很关心，只是这人一贯表露的不甚明白罢了，不过这在善于察人的胤禩眼里自是一清二楚。
太医来得不紧不慢，可苦了小禄子在门外等得煎熬，按礼请安之后好容易请了脉，太医却只道：“八阿哥尚年幼，才染了稍许风寒，近来多多注意，不日便可恢复。”
胤禛听了心里转安，面上不显，颔首道：“刘御医辛苦。”
说完点点头，也无打赏的意思，刘御医知道这位素来如此，再者宫中医者地位一向低贱，也无可申诉，便问安退下了。
太医既说只是“染了稍许风寒”，胤禩断无露了破绽的道理，手凑到颊边掩唇咳了两声，道：“弟弟头还有些昏沉，身上已是无碍，哥哥莫担忧。”
言下之意即是“请回”。
胤禛也活了两辈子哪里不懂，恼于这“永璇”不给面子，却也不好说什么，冷冷关照了几句就离开了，胤禩松了一口气间，忙叫进小禄子来，问道：
“现在是什么年间？”
小禄子心下更疑，无奈他一个奴才不好说什么，瞅了瞅胤禩的脸色，恭敬道：
“回爷的话，现在是乾隆二十年……”
……乾隆？
那是什么朝代？
胤禩沉默了些许时候，慢慢坐直了，道：“小禄子，你跟了爷几年了？”
声音温和，却莫名透了一股冷意，小禄子愈发不敢造次，低头答道：“爷，奴才打乾隆十一年跟着爷，如今已有九年了。”
九年啊。
胤禩眯了眯眼，心里一横，语气又冷了三分：“爷今前儿的事儿都不太记得了，昏睡了这些时候脑子也不甚清醒，你把这宫里的情况都说说罢。”
小禄子一听这还了得，急道：“爷，要不再请太医来瞧瞧？”
胤禩木着一张脸不置可否，小禄子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复，心里惊惧不定，又问了一遍，还是没有回答，过了好一会儿，胤禩才如梦方醒一般，道：“你说什么？你跟了爷几年了？”
“九年……”年字还没结尾，小禄子就明白过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下，言无不尽知无不言，待胤禩叫起了才暗自揩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安静站在一边，等着胤禩接下来的吩咐。
那边胤禩总算明白了自己的身份后，也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心道：爷是不是造孽太多，才不得转世给四哥做了孙子。这一兜一转莫不是要重蹈覆辙？上辈子连累了那么多人，这辈子又得连累他这侄孙子？
还是老天爷念及他上辈子木秀于林被风催，这辈子给他一个庸庸碌碌做纨绔的机会？
千万种疑惑最后都累作一抹苦笑，胤禩揉了揉额角，冲小禄子挥手道：“得了，你也下去吧。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跟了爷九年，想必都知道了。”
“嗻，奴才知道了。”小禄子到这儿总算放下一颗心，掩了门出去，再不敢言其他。
再说胤禛这边。
自雍正十年以来，他的身体每况愈下，终于十三年崩殂于案前，也算是鞠躬尽瘁，为大清江山死而后已。
手握朱笔而亡，一睁眼又是皇阿哥，若搁几十年前春秋正盛的时候胤禛还当这是福气，现在看来当是造孽太多才不得安生罢，偏他当年还为了不重蹈康熙年间兄弟夺嫡的苦剧亲手为弘历铺好了后路，现在仅过十余年便现端倪，好大喜功盲目仁政的苗头已显无疑。
若是他知道接下来在紫禁城会上演那样一出出好戏，估计此刻就要吐血再次身亡了。
现下胤禛就算对弘历有所不满，念在弘历还算励精图治的份儿上，也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于是闲下来的四阿哥“永珹”当下就只关注三件事——他的母妃嘉贵妃，亲弟永璇和亲弟永瑆。
上一世胤禛自幼抱养于佟佳贵妃，身份是水涨船高了不少，却因此失去了亲生额娘的关怀，甚至是他登基，乌雅氏已母凭子贵身为大清太后，母子二人的关系不但没有缓和反因种种更趋恶劣。
至于兄弟，胤禛自幼时被康熙训斥“喜怒不定”之后，心思愈加深沉，连带面色也愈加冷凝，除幼时与太子和胤禩交好过一阵外，就只剩了后来肯不顾冷遇粘着他的胤祥，同胞弟胤祚早殇，胤祯与他因着德妃隔阂甚重，待得他再念及这个弟弟时已是康熙末年，不得不势同水火；太子二立二废之后一度疯癫，对所有兄弟都恨不得杀之后快，胤禛与他的疏远在意料之中。
而胤禩……
胤禛的眼睛暗了暗，同样排行为八，永璇与胤禩不同，永璇虽出身不见得多么高贵，好歹一出生也是正妃之子，良妃则是母凭子贵才得了个贵人，一步一步又升至妃位，从小胤禩便在捧高踩低的宫中受尽宫人白眼，惠妃待他有几分真心尚未可知，与永璇所处的环境也算是天差地远了。
因而他这“八弟”身上有些许轻浮自大的情绪也很正常，不似胤禩那般谨慎倒也多了几分率直，不过……
又思及刚刚“永璇”的所作所为，胤禛一时心里没由来一阵难过：他有那么一瞬间居然在永璇身上找到了胤禩的影子。可他自己能够还魂于孙子的身上已是谬谈，更别提要胤禩还魂于自己孙子身上了，就算可能，胤禩也是不愿的吧。
八弟……
前世九月初七他见到胤禩最后一面时胤禩开头的那句“我已不是你八弟了”像是刻在胤禛心头一般，提一提都要痛上一阵，他倒是有心想把“永璇”当做八弟一般宠着，不过此八弟又怎能与那个“八弟”一般呢。
罢了，这一世的这个，终归是他亲兄弟，平素也无嫌隙，只要他肯，胤禛也乐得“兄友弟恭”一番。
打定了主意，胤禛又去嘉妃那里探望了一番不提。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庄生迷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