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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   1989年,六月19日,礼拜五
      巴洛狄尔

      史蒂芬•维兹坐在自己的普利茅茨MPV中,从梅丹大学的法学院前驶过,沿着西皇家大道开了大约几百米,拐上了垂直的约翰法耶快车道。

      他对预示着夏假的期末周并无好感。平时的随堂测验他可以尽情地将学生们鬼话连篇的论文扔给两个不幸的T.A受苦受难,但系里有规定,期末考试的长论文必须有教授负责改分。除了一大堆让星期一的短曲棍球小报都显得不那么荒谬的破烂外,他还必须决定是否给学生附加分,并得担负起上传成绩的职责。

      好像一切还不够糟似的,下班前系里又开始无休无止的开会。一群酸腐文人凑在一起会是什么样?足以让几百里外的□□的外港变成纽约的下水道系统。亚当•费尔提交了自己的退休申请,那位研究了一辈子肥胖的迪肯森的伙计毅然决然地将高尔夫球和钓鱼当做了自己后半辈子的人生寄托。因此一堆副教授们各怀鬼胎,对着潜在对手的脸上大喷吐沫---

      就是在大会再朝更加肮脏的方向不受控制地全速冲刺而行时,史蒂芬的呼叫机响了。圣玛丽给他打来了电话,解救他于水火之中。

      在城里他稍停了片刻,在Rite Aid买了几支软膏和一盒牙线。软膏是为他妻子露西买的。露西怀胎九月半,浑身肿的像炉子里正要进化成西班牙糖霜蛋糕的湿面团。她会喜欢这些擦脚的软膏。也许不。自从怀了孩子,露西的脾气就像是该死的南海岸,龙卷风,够劲爆。

      他心不在焉地在拉法叶大街上着陆。黄昏时的车真多,一辆挨着一辆,让他想起某种下流的画面。福特车,克莱斯勒车,本田车和道奇车和为数不少,身形窈窕的梅塞德斯连在一起,成为一条通向地平线上落日的长线。

      今天的落日可真大,像早餐时一面朝上的荷包蛋。它坠在内港上方,将Subway和Daily Grind的半山形屋顶拉成黑影投在地面上。

      史蒂芬想要一杯加了冰的tbc,管它是什么呢,他是个传统的人,也许来一杯拉丁式的?

      不了,谢谢。

      他现在十分紧张,圣玛丽为什么会打电话来呢?护工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尖,还带着一丝暧昧。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他们从来不告诉他,去他娘的,那些人会把最正常不过的事儿渲染的像红衣主教大酒店内的桃色新闻。

      滴滴,滴滴。

      是呼叫机。他按下接听键,那头一个模糊地声音尖声尖气道:“维兹先生,您的太太提前生产了!”

      “怎么--你再说一遍?”见鬼,他们在扯什么。

      “是个女孩。”那头说,“六点六磅,很健康!”

      史蒂芬的呼叫机掉在了离合器旁边,他竭力保持着镇定,像个船长一样打着方向盘。但手指却在不停的颤抖,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刚才又细又尖的声音在进行着罗兰高中的秋季合唱团:是个女孩,是个女孩,你有了个女孩。

      他的车像飞一样冲出去,在众多缓慢移动的小车队中造成了一阵不满的骚乱。一时间,喇叭声,各色诅咒声满天乱飞。下班时期人们的情绪都很暴躁,特别是大堵车之时。不过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在从干净整洁的Rite Aid回到热的像烤炉的拉法叶大道,并且知道自己意外地有了个女儿。

      Alas!当年貌美,梦幻,古典的金发俊男,如今也成了拖家带口的老伙计了。

      史蒂芬一边打着方向盘见缝插针穿过一辆白色的福特,成功地从老佛爷到了劳伦斯。了不起的进步。

      劳伦斯大街上的车一下子减少了,这个时候,只有勤奋工作的医生们开着他们豪华的玛莎蒂拉从夕阳中远去的份儿。圣玛丽门口车不少,但对他来说是好事。毕竟他是要开进去,而他们正在腾空位。

      他三步两步踏上台阶,电梯太慢,而且摇摇晃晃。他那颗心,就像是众神喜怒无常的承受者,悲剧化的希玛林恩宝石,一会被抛入大地的裂缝,一会又被提升成为星辰。老天,也许他该直奔心脏科。

      走廊太长,人太多,周围的声音太嘈杂。他拦住一个白大褂:“嗨,博士,我是史蒂芬•维兹,露西的丈夫,她现在在哪儿---我是说,还有我的,呃,女儿。”他不确定地补充了一句。

      医生嘟囔了几句,似乎在抱怨前台工作不力。但他恰好知道维兹太太其人,于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带着史蒂芬去他老婆的病房。

      深呼吸,史蒂芬•诺亚•维兹,深呼吸。

      他推开了病房的门,迎接他的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嚎哭。

      好女儿!

      -------

      2011年,六月11日,礼拜五
      罗兰公园,巴洛狄尔

      “早上好,爹地。”

      “早上好,甜心。”

      “家里没有黄油了。”女孩蓬着头发,在冰箱前东翻西找着。

      史蒂芬打了个哈欠,顺手摁开电视,ABC,TLC,HBO,算了,还是ABC好了。TLC正在重播‘我亲爱的怪癖’中,名为凯西的女郎正在贪婪地吞食着一管高露洁。

      “那就吃酸奶油,”史蒂芬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机上播音员克罗的忧郁长脸和中学体育课改革,“我记得你喜欢酸奶油,不是吗?”

      女孩耸了耸肩:“我吃了二十一年的蓝莓果酱,今天你却说我热爱酸奶油。”

      她一扬手,啪地关上了门,昂贵的sub-zero发出一阵细微的抗议。

      “--顺便,黄油是你每天吃的。”她用夹子将两片蹦出来的吐司扔到盘子里,从玻璃盒子里拿了两只羊角。灶台上,平底锅中的荷包蛋发出嘶啦嘶啦的诱人响声。若是他们也能讲人话,必然在说‘请吃掉我们吧,chica’。

      很快早餐被装了盘,曾经英俊过的本拉登的脑袋也一样。史蒂芬抓起一片吐司,开始往上面抹费城酸奶油。神秘的是,这么多年来,他的肚子一点也不受各种高脂食物的影响,平坦的就像大学协会的体育明星。

      “爸,我昨天做了个梦。”女孩在早餐桌前坐下,将冷牛奶注入一碗彩色的谷物圈。

      “有意思。”

      “是关于妈的,”女孩继续道,“她被一群人带走了,那群人有男有女,尖耳朵,高鼻子,白皮肤。还有古怪的长袍,雕刻着天鹅头和脖子的大船。他们说着古怪的语言,我听不懂。”

      “你高中不是修过中文吗?”

      女孩被激怒了:“见鬼,他们甚至不是亚洲人。爸,这么多年了,你却从来不肯告诉我她是怎么了。我是她的女儿,我有权知道。”

      史蒂芬的教授派头让他优雅地吃进了最后一口鸡蛋,并耐心地让它们穿越自己的牙,舌和食道。

      “我们谈过很多次了。”他慢吞吞地说,“你的妈妈在南安普敦出了事。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技术不如现在发达,她溺水而亡。我向你保证,是一场海事,不幸,但是很常规。”

      “她为什么要坐那该死的船?”

      “用词。”史蒂芬锐利地看了女儿一眼,她正处在暴躁中,然而那怒火让她变得更为生动。金色的头发,绿色的眼睛。她有露西的眼睛。

      “好吧,对不起,维兹先生。”女孩嘲讽地道歉,“您是否能透露,为何露西太太会上了那艘让她送命的船?”

      “老天,莎乐美,你到底要我重复多少遍?你妈是个作家,她去英格兰采风。坐船是一种体验,特别是白雾茫茫的南安普敦。如果一切顺利,那将成为她书中的一个小小桥段。可意外就是这样,不是吗?在你没料到的时候出现,要不然为什么叫意外?”

      莎乐美抿起了薄薄的嘴唇,严厉道:“可是,她对我说,她是迫不得已才离开的,有人逼迫她,很显然。”

      “是啊,我们那带着镰刀,骑着骏马的死神。”史蒂芬越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那些话并非他本意,然而就是脱口而出。“死神和白马王子,总有一个要带着心仪的女孩离开。”

      “老天,爸,你为什么就不肯相信我一次呢?”莎乐美很恼火,“二十年来我一直不停地在做一样的梦,妈和一群怪人在一起,坐着万圣节才会出现的飞禽船,扮的像印第安水手,可天啊,他们是白人啊,你懂这有多荒谬吗?”

      “我二十年来花费了无数钞票给你的心理医生,试过了精神疗法,CBT,甚至还有DBT,你到底该怎样才能停止那些胡思乱想。我是说--你根本就没怎么见过你妈---”

      “但她却对我说话了。”莎乐美的表情很阴沉,“她让我警告你--”

      “立刻停止你这一套。”

      史蒂芬打断她,他再也吃不下去了,吐司已经凉了,酸奶油味道太重,荧屏里蝾螈站在上议院,而粉色的猪在别克车里挥着小彩旗。这一切都让他发疯。他比谁都要想念露西,也比谁都要讨厌该死的约克佬和他们的破船。但那又怎么样呢,无休无止地纠缠这一切也无法让露西回到这个世界上来。

      他回到楼上的卧室,泡沫,剃须刀,啫喱水,巴宝莉香水,男士。昨天干洗店就已经把衣服送了回来,他套上衬衣,从盒子里抽出一条钴蓝色的领带,蓝色总没错,不管是毕业典礼还是研讨会。然后是镂花的皮鞋。公文包,文件夹里的单页都已经各就各位,各色小帖条也一样。

      下楼时,他经过厨房,莎乐美已经不在那里了。她一定是生气了,她的大学放假太早,而她的实习又没开始。为什么不去约翰老爹或者gelato找份女招待的工作呢?虽然莎乐美手头从来不缺钱,可体力劳动和难缠的经理,客人能让她暂时从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里分点心。

      他从起居室的下面打开门,走进阴暗的车库。一辆奔驰,一辆雷诺。雷诺是莎乐美的,她总喜欢小车。相当不实用,特别是每个秋季开学的时候。

      早饭吃的太‘匆忙’,倒车出库的时候,车道上一片白雾茫茫。

      通常巴洛狄尔的六月不这样,它干燥的让人发疯。只有五月份才是‘哗--哗’。天知道这么多白雾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罗兰公园是高尚社区,里面应该少有热爱化学毒气的科学怪人。那么一定是天气反常了。总之天气不对劲也不是第一次了。整个地球都在发疯。

      就是在驶上喷泉路的那一刻,在后视镜中,他看到自家纯观赏用的蓝色篱笆下静静地躺着一个灰黄色的包裹。

      不是账单,除非莎乐美去了埃斯顿或者国家竞技场,要么就是帕克大街上的什么鬼地方。不过鉴于她对奢侈品的关注还不如一个异性恋女孩对另一个女孩的比基尼下面的秘密兴趣大,这应该不会是信用卡的账单。

      那就该是给他的了。可最近他已经收到了这个月所有的期刊报纸,最后一次订的修订版莎士比亚大词典也在一天前收到,这包裹里又是什么呢?

      史蒂芬松了一下油门,将车门打开,在茫茫的白雾中,朝篱笆走去。

      几秒钟后,他回到了车中,手上拎着那个灰黄色油纸包着的包裹,它看上去很古老,麻绳,绳子上的死结,没有UPS也没有UP的邮戳或者贴纸。左下角倒是有个淡淡的纹章标记,不仔细看还瞧不出来。

      带着这个包裹,史蒂芬一踩油门。

      喷泉街的清晨,太阳还未升起,天空发灰,云层聚集,车道上,草地上,榆树丛中,都飘荡着一股幽灵一样的白雾。雾气和奔驰的尾气混在一起,让它的背影消失在浓浓的灰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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