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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凌云轻迈 托身灵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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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以后,嵇康日日来竹林练琴,暗中期待上次指引自己的人能再次出现,然而次次失望而归。嵇康日益消沉下去,琴声越发晦涩。
一日,他正百无聊赖地拨弄琴弦,远远地传来和箫声,缠绕于琴弦之间。琴箫相合,如高山流水。嵇康大喜,还道那位高人又出现了,抱起琴便顺着箫声追寻而去。然而,那箫声见失了琴声,也戛然而止。嵇康心道不好,一边抚琴,一边奔跑。箫声又起。
不知不觉便来到了山崖旁。只见万仞绝壁直指天空,脚下滔滔河水川流不息,如青龙一般奔流而去,奇怪的是,对面的箫声不仅没有被水声所掩盖,反而在水声的衬托下愈发清晰,嵇康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男子坐在绝壁山崖之上,一袭碧色轻纱,隐隐可见内里的白绸衬衣。眉心三点银色法印,似非凡人。男子回头粲然一笑,仙姿玉骨。他忽然广袖一甩,一条碧纱落在嵇康脚下。嵇康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想拉住碧纱,忽然一阵风吹过,碧纱飘飘乎乎向后飞去,嵇康抓了个空,脚下一滑,正要落下山崖,却忽然飘了起来,凌云轻迈,越过茫茫河水,稳稳落在男子面前,心里甚是惊奇。
男子将嵇康搀扶起来,眼中尽是关切之色,开口解释道:“我昨日差点失足摔下山崖,却在空中漂浮起来,手足滑动,竟能似神仙一般自由飞翔,有羽化登仙之感。我疑此处为一仙境,今日再次前来,却有幸听到阁下的仙音,一时兴起,便吹箫相合。不过阁下怎么也知道广陵散的曲谱?”
嵇康沉吟道:“数日前,我于竹林中练琴时遇到一天外高人,竟不触碰琴弦便能奏乐,广陵散即为他所授。可惜,我连他的面都没见到。”
那男子的眼神一闪:“春秋时期,一个叫聂政的刺客刺死韩王后从容自刎,秦国著名乐师高渐离给以此事谱曲,名曰《广陵散》,却并未流传于民间。项羽起事烧毁阿房宫,千余人葬身火海,其中就有一个精于广陵散的乐师。他不甘如此天籁之音从此绝迹人间,便化为鬼魂,寻找精于乐道之人,传授此曲。可惜后来战祸连结,习得此曲的几人都不幸丧生。阁下既然有幸习得此曲,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必是中散大夫嵇康了。”
嵇康笑道:“正是在下。想必阁下也遇到过那个鬼魂罢?我还没请教阁下的尊姓大名呢。”
男子莞尔一笑:“在下阮籍,陈留人士,久闻阁下大名,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我也是久仰大名。久闻阁下文采斐然,不料于音律竟也如此精通。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我们再合一曲如何?”
阮籍欣然应允。
嵇康忽觉心中积郁已久的烦闷,在此刻竟随着琴箫声消散了。
以后,两人天天相约到此切磋,兴起时便饮酒作乐,然阮籍酒量甚巨,千杯不醉。嵇康醉倒后每次醒来都发现身处自家卧室,眼前是长亭公主哀怨的美丽眼神。
“想必相公是找到知音了。”长亭公主垂下眼帘,缓缓转身,裙裾逦迤,黯然离去。
嵇康有些愧疚,有些失落,却仍然天天如此。
“你近来为何又不怎么高兴了?”阮籍拿着酒坛,望着半醉的嵇康,面有忧色。
“我虽然早已练熟了广陵散,却弹不出那种自然灵动的意境。终极之音,到底是什么呢?”嵇康眉头深锁,又灌了一大口酒。
“我也听那鬼魂说过终极之音,却不急于求成,很多时候,往往会在不经意之间顿悟,有时刻意求之却反而不得。”阮籍虽然已尽十坛,眼神却依然清明,未见一丝醉态。
嵇康强睁双眼,一手攀上阮籍的肩膀,醉笑道:“还是阮兄你懂得多。看来,终极之音于我可能只是一个梦罢了。”重重地摇了摇头,抬起头时,眼神竟似水光般潋滟。
阮籍微笑:“你又醉了……”话未说完,嵇康已一头栽倒在他怀里睡着了。
看来又得把这个醉鬼送回去了,阮籍宠溺地望着怀中熟睡的面孔,微醺的轻风拂起鬓发,酒不醉人人自醉。
嵇康醒来的时候,刺眼的阳光直射进瞳孔,原来已日上三竿。他翻了个身,忽觉手心有一硬物,摊开一看,竟是一银质连心锁。不好,这不是阮兄的贴身之物吗?必是我在酒醉之际硬拽下来的,我还是尽早还给他罢。想毕,毫不迟疑地起身,向竹林跑去。
来得早了些,对面山崖上还没有阮籍的身影,嵇康便像往常一样展开双臂,一跃而去,却不料耳边风声大起,身体不由自主地坠落下去。嵇康脑中一片空白,时间在那一霎那变成永恒……
身体的下落忽然停止,眼前白衣翻飞,嵇康猛然对上一双清澈的眼睛,瞳孔间居然透出一丝幽深的绿意。
“今日这仙境怎么竟出了些差错?”阮籍脸上好象也带着一丝惊异,广袖一拂,向对面山崖飞去。
嵇康心中疑惑重重,却一言未发。
两人相对无言,嵇康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掏出连心锁递给阮籍,面有惭色:“昨晚真是失礼。”
阮籍哈哈大笑:“你我本不是拘礼之人,酒后率性,又有何妨?嵇兄若是喜欢,就当是一件信物罢。”
嵇康笑着收进怀中。两人如以往一般抚琴吹箫,只是今日两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天色有些阴沉,阮籍忽然停下,抬头望天,道:“变天了,嵇兄若不介意,可否到寒舍小憩片刻?寒舍近在咫尺,顷刻便到。”
嵇康颔首,收好琴,两人便一前一后往阮籍的居所走去。
只是一处清幽别院,玄瓦白墙,庭中遍植□□,阮籍笑道:“我和家兄虽同在朝为官,他常居洛阳,我只是一介闲职,才能徜徉于绿水青山之间,怡然自得。”
嵇康微笑不言,阮籍便自顾呼唤母亲煮酒烹鸡,招待客人。
两人刚在屋内坐定,阮母就把酒菜送了上来,嵇康抬头一看,竟是一个风华绝代的雍容妇人,几乎和阮籍一样年纪,那姿色和神态,竟是连出身皇族的长亭公主也比不上的,不由瞪大了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妇人以袖掩口,发出咯咯的轻笑声,眼波流转,顾盼生姿,阮籍看见了嵇康傻楞楞的样子,也哈哈大笑起来,一下子把嵇康的神智给拉了回来。嵇康自觉失礼,脸上竟泛出一丝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