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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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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墨黑珠帘缓缓落下,终于,笼罩的是一片黑暗与静谧。
城里的繁华已褪去它的光彩,只有打更人还在吆喝,更声传得很远,却无法回响。相较于城里的冷清,城郊的弄玉巷便显得突兀地耀眼。不长的街道,充斥着全城的歌舞升平。
屋内的笑声与任何一个深夜无异,蓝袍的男子轻佻地抚摸着怀中女子的脸,女子很欢愉地笑,与脸上浓抹的脂粉混合便是夜中妖娆的花。
男子的手还在女子的脸上游走,似乎贪恋着,久久不肯离去,女子也未觉不可,只是笑得很放肆。女子的身子如八月垂柳,在男子怀中轻轻地晃动。
忽然,女子倒了杯酒,送到男子嘴旁,笑得妩媚得勾人心魂,“熹,一杯吧。”
男子轻佻地拨开酒杯,拨动着女子的发丝,“美人儿,你明天陪我去逛街,我就喝。”
女子撒娇似的晃得更厉害,只往男子怀里靠,轻张小口,声音糯糯的,入耳即化,说不出的诱惑,“你知道的,妈妈不让的。”很是不情愿。
男子笑了,笑得很大声,“这有什么,我给她银子就是了。”
“真的?”女子的眼睛就亮了,比男子腰间嵌的夜明珠还亮,说不出的美貌,可以让人魂牵梦绕的明亮。
男子也更加欢愉,喝下那杯酒,更加放肆地玩着怀里的女子。
女子的娇嗔,男子放荡的笑,就这样搓和在一起。
谁都知道那个蓝袍男子是城里首富叶家的独子叶熹公子,也是首屈一指的风流。夜夜留连弄玉巷中温柔乡,与他在一起的女子数不胜数,怀中的女子便是他的新欢妩柳,也是数一数二的花魁了。
叶熹长得并不算俊美,也不刚正,只是不入眼的五官拼在他的脸上有一种很独特的韵味,不美,不俊,却很舒服,温热的气息,略带魅意的肆笑,让人很难拒绝的花花公子。
屋外突然传来很清晰的打更声,很清晰,刚过半夜,却在深夜的繁华笑声中清楚得诡异。
妩柳不自觉地颤动,靠得更紧了。
叶熹一边抚着妩柳,一边问,“怎么了?”
妩柳柔弱的声音,有些惧怕,就像欲碎的蛛网,风吹即破,“十户巷,十户巷,有吸血的妖怪,已经吸了好多人的血,害了好多人。”说着说着,就快哭了,脆弱得想让人一把抱住,哄着怀里的美人。
但抱着她的是叶熹,看惯了的叶熹又怎会有太多的动静,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妩柳,但显然,神色有些走神,而动作也慢了下来。
妩柳有些不悦地看着叶熹的脸,这个花花公子到底在想什么出神?
但是,很快,叶熹依旧玩弄着妩柳,“怕了吗?”
“嗯。”妩柳很小心地点头,那风吹即逝地表情真的很让人怜惜。
叶熹顺着妩柳的意思,更加欢快地抚着她。柔柔的声音让人听得很安心,“别怕,我在,他什么时候出现?”
“就是现在,啊!我好怕啊!”
叶熹又失神了,凝望着窗外,嘴角上扬,露出一个很迷人的笑。却也让人胆寒。
叶熹倒了一杯酒,面容庸懒得醉人,蓝袍袖口很不小心地沾到了杯中的酒。
妩柳笑得妩媚,“怎这么不小心!”说着,帮叶熹擦着袖口,其实不过只是装装样子。
叶熹把酒递到妩柳嘴边,“喝吗?为你倒的。”声音很好听。
叶熹很少倒酒的,妩柳心中暗自高兴,一把抢过,就喝干了。
叶熹依旧很温柔地抚着妩柳,妩柳依旧很妩媚地笑。只是很快,妩柳睡了。
叶熹嘴边又是笑,把妩柳放在桌上。甩甩长袍,便从窗口飞了出去。
谁都不知道为什么叶熹长袖中会有迷药,也不知道他会轻功。
叶熹纵身掠去,蓝色的长袍在墨色夜空掠去,风卷起了长袍,就如鸿鹄掠过,后来,很稳当地挺在十户巷的一间房楼顶上。
十户巷,顾名思义,一条巷子住了十户人家。但这是很早以前的事了。现在到底住了几户,是十几户,还是几十户,甚至只有几户。叶熹少爷才不会有闲情去管。
只是,对于吸血的鬼,他很有兴趣,当然,他可不相信这世上有鬼。
即使多么孤陋寡闻,叶熹也听说了最近十户巷出现的血案,还好,发现的及时,都没有死,但伤口上总有一圈齿印,而受害者都说是一个唇边血痕,披头散发的鬼干的,所以就出现了十户巷吸血鬼的传言。
叶熹不是官差,也不是侠客,捉鬼的事他也干不来,只是,素来不信有鬼的他也许是好奇心作祟,就是想看看。也是日子过得太无聊了,只得找些事供给他消遣。也是,吃喝玩乐,什么事他都挑最好的,什么好玩的他都玩尽了,苦累的活他不干,不找点事做,他就给闷死了,总得找点儿事做。
夜真的很安静,弄玉巷虽然只在不远之外,但喧闹的声音却很难传入他耳。只是有静谧的墨色夜空,时而刮过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风。叶熹突然感到风也被黑夜感染,也是黑色,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色,令人恐怖的黑色。夜空无月。平日里抬头即见的明月,今日却不见了。一点影子也没有,星星也是时隐时现。
忽然,一个声音传来,刺破了这宁静的黑夜,是更声,很响很响,不知比平日响了多少倍,清晰得诡异。就像在心中敲响的,越来越大,就像一圈圈的涟漪在心中荡开,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叶熹不觉一惊,有恐惧在旁边围绕着他飞,黑色的恐惧,越来越紧,他未觉,他已是一身的冷汗。
但叶熹心中强烈的好奇心还是坚持他留了下来。有一刹那,在那恐惧逼近的一刹那,他忽然感到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风突然大起,很大很大,听得很清楚风的呼啸声。青石路面很干净,但还是被风卷起了石缝间极细的沙,沙吹上了叶熹的脸,如玉的脸上划出了一些口子,疼得生疼,他没有在意。只是,不祥的感觉,很近,很近,一种杀气逼近。
突然,就听“啊”的一声,一个人被狂风重重地摔在地上。而那“啊”的一声,短暂的可以被时间所忽略掉了。若不是叶熹极度紧崩的神经,也绝不会注意到那个声音,太短了。短到让人恐惧。
还没等他从那人的叫声中缓过,一个黑影已经向西消失在夜空中,太快了。快得看不见他的痕迹,躲藏在黑夜中的一个黑影。属于黑夜的杀手。叶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脑海中会冒出这个词。
风随着那个黑影,渐渐小了。
地上的那个人显然是一瞬间被人给杀的。
可怜的人啊,叶熹心里想着,但他没打算救人,他只打算看好戏。他的直觉告诉他,戏还没完。他怎么也不能相信刚才那个黑影是吸血的鬼,因为那个人全身都是黑色,是黑夜中的恶魔,却与吸血无关。他是属于黑色的,而吸血的鬼有妩媚的红色。
在风停的一刹那,又一个黑影伴风而来,抓住风的尾巴到来的黑影。他停了下来。风吹起了他披散的头发,发丝诡异地缠绕在一起,被风扬起。
刚好风吹起了盖在他脸上的头发。就那一刹那,突然,天上的星星仿佛都亮了,而且把所有的光芒都投给了那个黑影,整个黑夜的光辉都聚集到了那个黑影的脸上,恰好可以看清他的脸,是个女子,叶熹震惊了。
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病态的惨白。过度的瘦,使她的白显得孱弱不堪。身上的黑衣,卷起的衣袂,让她的弱尤显得震惊。惨白的面容,似乎身患疾病的痛楚,强加给了这个女子。叶熹的心被猛烈地撞击,久久未静。干瘦的脸,双眼尤为突出,黑色的,竟黑过了这如墨的夜,更黑,让人深陷其中的黑目。至少,叶熹深陷其中。
双唇红得惊艳。惊心动魄的朱红涂在如此惨白的脸上,显得诡异的妖艳。最好的蔻丹都达不到的朱红。是鲜血,在嘴角汩汩流出,染红了她的双唇的朱红,朱红得撕心裂肺。
整个人带着血腥的妖艳。
黑目,朱唇,叶熹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女子。他恍然大悟,她便是吸血的鬼,吸血妖姬,黑夜中的嗜血妖姬。
但竟是如此惊艳而惨白的女子。
这后面到底有什么,到底是什么?叶熹放不下了,若说刚才只是好奇,现在却真的是牵心了,为了血案?叶熹才不会,应该是为了那个女子。他是个花花公子。
黑衣女子走近了伤者,伤者的肩头汩汩鲜血还在流淌,虽非要害,但却伤口即深,若不紧急医治,也是必死的。而且,叶熹看着那血,总觉得有些奇怪。
只见黑衣女子轻俯下身来,头挨上伤者的伤口,用嘴对到伤口,在吮吸着。
叶熹不觉深吸了口气,诧异地看着女子,难道,她真的是嗜血妖姬,如此惊艳的女子,难道……他不敢多想,他怕了面对那个事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身子正在往下滑。不稳的青瓦很难支撑他的重量,他就要坠落,但他却浑然不知,他太诧异,太震惊,只为面前的黑衣女子。
终于,他掉了下来,他“啊”了一声,声音很大,也很长,就如无声中的一个拔高之音,恐听客听不清,尤其得长,极响,荡开。
瓦片也随之掉落,一排,坠落青石板上,轻脆迸裂,就如一首音乐的伴奏。
叶熹极痛,他养尊处优惯了,哪受得了这么大摔下来的痛楚。他正想着是不是摔断骨头。却有一束勾人心魂的目光射向了他。
叶熹抬眼,刚好对上了那目光,黑衣女子的黑目就那样盯着叶熹,倒说不出有什么感情,平淡得看不出,但又好若无底洞,深不见底的目光。
那种目光闪耀得穿透着黑暗,叶熹总认为仿佛那束目光能看穿他一样,但叶熹却深深陷在那目光中,平淡而又深邃的目光。
黑衣女子也没说什么,也没感到诧异,仿佛多了给人是很正常的事情,全然不顾她此刻嘴角所流淌的温热的血会给别人多少恐惧。
黑衣女子终于站起,除了嘴角还有温热未干的鲜血,就是脸更显得苍白,一个人都憔悴了许多。走起路来都有些摇晃。
叶熹想上去扶她,不经意地目光落在那个伤者身上,惊讶地愣住了,伤者的伤口竟然就凝固了,而且血液是鲜红,逐渐在变为暗红。叶熹终于想起刚才他发觉伤者的伤口不对劲,原来刚才的血泛黑,那是带毒的血。
叶熹愣愣地望着黑衣女子,吸血的鬼,嗜血妖姬,不,她没有在吸血,她在救人,但怎么是这样救人的。
黑衣女子越来越虚弱,走路更加不稳。
叶熹也不顾身上的疼了,冲上去扶住黑衣女子。
可是,黑衣女子却出手摆开了他,虽然身子很虚弱,但还是很轻易地摆开了叶熹。她毕竟是练武的,而叶熹虽然会轻功,但他终未练武。
出手不重,却足以让叶熹摔在一边。
好倔强的女子,即使虚弱到这个程度,还是一不肯让别人帮忙。
叶熹心一颤,还是冲上去,扶住她。
但黑衣女子依旧拂开他,同样的招式,但叶熹依旧没躲开。
连续好几次之后,黑衣女子依旧一次次地把叶熹拂开。
叶熹冲黑衣女子说,“难道,你真的不愿意别人帮你吗?”脆弱而极具诱惑的声音,也只有像他这样的花花公子才发的出来。
黑衣女子依旧往前走,虽然很慢,但还是在走。叶熹还是看到了,黑衣女子的步子稍稍顿了一下。
叶熹冲上去,直接一手怀抱起黑衣女子,略踮地数步,便腾空,向前掠去。
黑衣女子被叶熹突如其来的举动怔住了,刚刚一直没反映过来,而当她有所反映的时刻,她已在叶熹的怀中了。她要挣扎,但叶熹抱得更紧了。
“别想把我推开,否则你也会掉下去。”叶熹加重了点儿口气。
黑衣女子的脸红了,只是在惨白的病容下,很浅很浅的微红。却更加妩媚。
“你家住哪,我送你回去。别说拒绝,你这样很难回家,难道你想别人捉住你这个吸血妖姬吗?”
黑衣女子沉默了很久,终于给叶熹指路。
到了黑衣女子的屋子,就是城郊的一间小房,很简陋,屋里没有多少东西。
黑衣女子打开橱柜,取出一个瓶子,倒出数粒不同颜色的药丸,吞服下去。面上的惨白之色才稍稍淡了一些,但依旧惨白。
黑衣女子擦净了些唇边的血。
叶熹才终于看清,她自己的唇上也有伤口,流出的是她自己的血。
她到底是在做什么?叶熹心存怀疑。
黑衣女子对叶熹说,“请回!”
连一句谢谢也没有,就是一句请回,说得理所当然,刚才的事,仿佛从来也没发生。叶熹的帮助仿佛也是天经地意。
黑衣女子望都没望向叶熹,只是清洗着唇上的伤口。
叶熹也不觉黑衣女子这样有什么不妥,他顺从地离开。却总觉得有些失望。
走到门边,他突然回头,“你叫什么名字?”
但黑衣女子仿佛没听见一样,依旧在干自己的事。
叶熹失望地想走,没走几步,却听后方传来声音,“莫苇。”清幽而遥远。
叶熹一怔,也未回头,默念着“莫苇”便离去了。
城里人总喜欢到茶馆去聊聊,而最近聊天的话题,除了十里巷那吸血的鬼之外,却还有一事,便是关于叶熹的,据说这个花花公子已有近十天未去弄玉巷了,换在他人,这本不是什么新闻,但是是叶熹,出了名的花花公子,这便是天大的新闻了。
为什么没去,传出来的原因也可多了。说什么的都有。但却鲜少有人会和那吸血的鬼联系在一起。这个养尊处优的花花公子又怎会对那么耸人听闻血案兴趣,肯定不可能。
但事实上,叶熹每天晚上都去了十户巷,去等莫苇,等每天莫苇救完人后,送她回家。
莫苇起先总是把叶熹拂开,但是后来也就任他去了。
但莫苇依旧鲜少开口,也很少有什么表情。
叶熹把她送到家后,叶熹也会知趣地离去,也不多说什么,虽然他有很多话想问,但他知道,若莫苇不想说,打死她她也不会说的。
两个人就天天这样交集一下,又谁也不干谁的。
叶熹依旧送莫苇回家。
但到了莫苇的屋子,他却很久都没有离去。莫苇起初不在意,可是后来见他留得太久了,不悦地沉声道,“请回吧!”很轻,却又让人会被命令地去执行她的话。
叶熹依旧不走,望着莫苇,一汪秋潭,怜惜地望着她,“你为什么要这样救人?就没有其它办法吗?你知不知道你的身子会越来越差,你太虚弱了,你支持不住的。”叶熹起先还很温和,但后来却变得有些愤怒。若让别人看了,又会吓一大跳,叶熹这个花花公子从来逗女人都是温和地让人酥骨,不见他发过脾气,这次脾气真的很大。
莫苇也稍稍一怔,望向了叶熹,她也未见过叶熹的脾气,都是很温和地说话的一个人,却发了脾气。
莫苇轻轻地叹了口气。望了叶熹好久,黑目中的光芒不知变了多少回,终于开口了,“你真的想知道吗?”
“嗯。”
“杀人的是魅君,是一个极擅用毒和杀人的人,他身手极快,武功极高,而若中了他刀下之毒的人无一能解。本来他也不是个坏人,后来他和一个叫做姬吟的女子成了亲。他们都很爱对方,日子真的很幸福,真是不知道有多少人嫉妒。但姬吟不喜欢魅君使毒杀人,她不愿意魅君打打杀杀,只想平平静静地生活。而且,她知道魅君的毒无人能解,所以更不赞成魅君使毒杀人。
姬吟不知道劝过魅君多少遍,虽然魅君很爱姬吟,但他却已对使毒杀人痴迷入狂,不能自拔。后来,姬吟怀了魅君的孩子。魅君更加疼爱姬吟,与她寸步不离。有一回,魅君本来要杀一个仇家,用毒刀刺向对方,却不想对方躲闪,刀竟刺向了一个孩子。他想收刀,却收不了了,刀刺下去,刺的却是姬吟,直穿姬吟的心脏,那是多狠的一刀,况且刀上还有剧毒。魅君很后悔那一刀,抱着姬吟痛哭,他真的很爱姬吟。姬吟临死前上魅君务必再也不要用毒刀杀人,那样死的不是她,也是别的无辜的人啊。
然而,魅君太爱姬吟了,姬吟死了,他竟疯了,天天挥刀杀人,身中毒刀就只有一死,谁也救不回,他无论谁都杀。他真的疯了。说来也讽刺,他们的孩子在姬吟死时刚好出世,而且,那个孩子长大后才发现,自己父亲毒刀的毒唯一的解药竟是用她的血搀和着她的唾液。”
叶熹听了,久久地呆住了,他轻轻地唤着莫苇,“苇儿,那个孩子就是你吧。”
他从来没有如此亲呢地唤过莫苇,莫苇一愣,也没说什么,点了点头。
叶熹盯着莫苇,目光就这样汇聚在莫苇的身上,很痛心,很怜爱,无限的关怀与爱给了莫苇,那样可以让人沉沦的目光。叶熹轻轻地说,“难道你一定要救那些人吗?那些人的生死与你何干,为何你一定要救?你是在用你自己的生命在换他们的生命,不要这样!苇,不要!”
莫苇无奈地看着叶熹,“那是我父亲,我父亲杀的,我要去还,还清他的罪恶。”
叶熹愤怒了,他朝莫苇大吼道,“又不是你杀的人,你干嘛去还啊,他只不过是你的父亲,没尽过一天父亲义务的父亲,他只是个疯子,那样的人,你有必要去为他洗耳恭听清罪恶吗?”
莫苇看着叶熹,黑目中漾起了千层的浪,惊涛骇浪竟要从如此沉静的黑目中涌出。苍白得让人痛心。“难道我看到那些我能救的人我不去救吗?他们会死的,你知不知道,如果我不救,他们一定会死的。他们死了,有多少人会为他们难过,有多少人会找我父亲报仇,仇怨太深了。”泪就这样涌出了。
沉静的女子竟也是如此脆弱。
叶熹痛心了,他一把抱过莫苇,“你又为什么不知道你死了,我会难过?”声音柔得快碎了。
莫苇愣住了,哭得更伤心。“熹,没用的。这是我的命,我必须去救那些人,这是我的命,自我出生,就注定了这个结局,就注定我要那样死去。”
“苇儿,你还要救多少人,你知不知道,你撑不了的,”有些话,叶熹没说,他不想让莫苇难过,因为再救下去,莫苇就会死的。
莫苇哭花了脸,“爹杀多少人,我就要救多少人。”
“那如果你爹死了呢?”
“不会的,爹不会那么容易死的,没有的。”
叶熹用手很细心的擦干莫苇脸上的泪,笑着看着莫苇,他的笑很温柔,很温柔,温热的气息传递给了莫苇,“没事的,一切都会好的。”
叶熹很轻很轻地拍打着莫苇,那哀伤又决绝的面容让人痛心。
后来连续几天,叶熹依旧在十户巷守候着莫苇,温柔得送她回家,对于那于的那些话绝口不提,莫苇也不会提起,两个人就是那样的沉默不语。
不是无话说,只是无人想打破之间那份暖昧的沉默。那是一种默契,令人温暖而和谐的默契。
叶熹习惯了倒一杯茶给莫苇,然后再走,莫苇也自然地接受,一切,自然得让人痛心。
心中有一块软处,一直横卧在那,两个人都不愿去碰,因为一碰,便是触及生死,撕心裂肺的痛楚。
叶熹没注意到,莫苇越来越喜欢凝视着他,什么也不说地静静地看。看着他干每一件事,干每一件事他都可以干得那么温柔,很轻易地想到风流,却是一种赞闪。莫苇不会笑的,但心里却被丝缠绕着,很甜很甜。
一直都是她去救人,叶熹在旁边守护着。她不去想叶熹的疼,看着她苍白的脸的痛,她不敢想,其实她又是何其的懦弱啊。她怕若想了,她便不会去救人。而父亲所伤的人越来越多,罪恶越来越多,而罪恶却仿若加在了她的身上。
她知道自己生命的短暂,她知道她快要死了。她越来越感到自己的虚弱。但身边有一个如此温柔的人,即使死,也足矣。
平淡却温情的幸福。无语却很默契。
她不知道叶熹的温柔曾经给过多少女子,不知道叶熹是否是真心,但她知,有了他的温柔,她就足矣,鲜少得到关怀与爱的女子,只要有了温柔,就可以倾心,如此脆弱。
其实,她也是脆弱得需要人呵护的人啊。
接过茶,喝了下去,叶熹在笑,笑得很温柔,她也很安宁。
第二天的长夜如平日一样到来,十户巷的房顶,依旧是那个男子。
只不过温柔的男子的笑却带了戾气。风依旧吹着他的长袍、他的发丝,本温热的气息,却是阴得刺骨。
三更的更声响过。
一切静谧,静得格外恐怖。
那狂傲的黑风适时而到。带着一个伤者。叶熹的眼睛一亮。
又一阵风冲黑风而去,不是风,是雨。
五彩斑阑的雨,就那样从房顶上下下来。下得密密的,天衣无缝,笼罩了所有的黑风。黑风挥不去,越挥越密。
最后,黑风慢慢地停了,终于看清一个黑影也慢慢地停了。几个踉跄却也倒地。
黑影挣扎,在青石路上不断地挣扎,却无奈,毒太深,他中毒了,“卑鄙!”那人叫道。很凶的口气。
叶熹自房顶落地,也不生气,“我的毒又怎及前辈的毒,解毒却要用自己女儿的血。”叶熹笑里温柔,却带了很深的怨气。
“女儿,女儿,……”躺在地上的人自顾处地呢喃,完全不顾了自己的处境。突然大叫,“没有,没有,我没有女儿,你哪里来的浑蛋,我要砍你。”
说着,举起毒刀砍来,虽然身中剧毒,但毕竟内力太强,竟支撑起来,向着叶熹挥舞。但又仅此而已,很难移动。
“连女儿都不认的爹都有,枉苇儿为你做的一切。”叶熹说的很狠。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剑。
“苇儿,苇儿……”很轻很的呼唤。“吟儿说过,若我们生下来的是女儿,就叫苇儿。但我们还没生呢!吟儿吟儿……”他就那样呼唤着姬吟,他的吟儿。从轻唤到凄厉地喊。
凄厉地宛若杜鹃啼血。
叶熹一怔,竟真的疯了。却一直不忘吟儿。如此男子,用情实在太深,太陷啊。
他不禁也软了,“前辈,姬吟已去了。你有个女儿叫莫苇。”
魅君不信,“不,不可能,吟儿还活着,她在家里等着我,我要回去。”说着,挣扎着起来。却终奈不过剧毒,他起不来。
“吟儿,吟儿,要等我,我要回来。”温柔而坚绝,就像每个深爱着自己妻子的丈夫。
他很努力地想站起来,他真的很努力,他太用力了,手肘因为太用力的摩擦,竟在青石板上划出了血迹。
忽然,他抬眼看着叶熹,那是多么深的怨恨,深不见底的仇怨啊,“为什么你要总说我的吟儿死了,为什么你要挡着我去见吟儿。”
那是多深的怨,多大的失望。眼中,全身,毒刀,他的每一处都充满了浓郁的杀气,戾气、怨气太深了。有多少爱便有多少恨,所有的恨意全部倾注到了他的身上。让人窒息的杀气。浓郁到天地之间盛不下的杀气。若是常人,不,若是叶熹平时也会受不了的。但,他也那样地盯着魅君。
他为了莫苇,为了救莫苇,让莫苇活命。魅君不死,莫苇就得死。他们父女为什么会有如此深怨的诅咒。为情所困的人儿。为情而疯,为情而狂。谁又可说他不对。用情至深。却因疯杀人。却要用自己女儿的鲜血救赎。惨痛的诅咒。天难道竟如此不公,硬要把这怨恨延续下去,越积越深,到底,竟会有毁天灭地的怨啊。
但,他又何偿不是为情所困。因了苇儿。不忍她的苍白,不忍她红颜逝去。他竟用了他誓死不用的轻功与毒。他竟也回不去了,事到如今,悬崖勒马,为时已晚。他也不想回去了。只要能换来苇儿的解脱,苇儿的命,不也什么也值了吗?
叶熹杀气腾腾地盯着魅君,默念,“你不该,不该疯啊,为何要有那样的诅咒,那样的命运。为了你的女儿,我必须杀你,否则你女儿也得死。”话很自私。
叶熹目光突然一凛,手中的剑稍稍握紧,寒光乍现。其实叶熹真的不会武功,但他却有杀气,杀气给了剑,剑便成了宝物。
叶熹迅速提剑,施展轻功,向魅君刺去。
但魅君却依然在疯狂地抵抗。他的毒刀在拼命地挥向叶熹。极深的内力致使魅君即使难以起身,挥动的毒刀依然能伤人性命。刀锋所对之处皆可伤物。那是一圈保护层,泛着隐隐黑雾,伤着靠近的所有生灵。
叶熹眉一皱,心一横,纵身一跃,就向魅君的心脏刺去。他本不会武功,一进黑雾必会重伤,而且也很难入内。但他有怨气,有恨意,更有绵长不绝的爱意。他的执着却如一圈蓝光保护着他。那份杀气汹涌得让人后怕。
“爹!”撕心裂肺地呼喊啊,溶进的不知是震惊还是痛心。苍白的莫苇疯狂地向魅君扑来。风卷起的是她的黑衣,柔弱地在飘。
剑已刺入魅君的心脏,一切都结束了。真的,结束了。黑雾散了,蓝光散了,所有的杀气,所有的怨气就这样散了,如风而去,永不重回。
魅君愣愣地看着眼前的莫苇,“苇儿,真的是你吗?”
“爹,真的是我,爹,你不要死,爹,爹,爹!”莫苇的声音凄厉。
“你娘,你娘她真的死了。是我对不起她,对不起她。她也是这样被我一刀刺穿心脏的。”魅君吃力地挥着手,叶熹一惊,本想冲上去保护莫苇,却见魅君竟用刀砍自己。鲜血涌出,如泉涌出,触目惊心,永不终绝地流淌。
“爹,不要这样,不要啊!”莫苇呼喊。
“是我对不起你娘,对不起啊,我既对不起你娘,也对不起你啊。十八年来,一直没有好好待你。我辜负了你娘。”魅君说的很吃力,但却流泪了,泪静静地流淌,温热而绵延。
“爹,你要好好活着,一定要,这样才可以不辜负娘啊。”
“不,苇儿,爹没有听你娘的话,爹用毒刀杀了那么多人,吟儿会怪我的,不会原谅我的。”
“爹,不会的,娘至死都是爱你的。她因为太爱你所以要你停下,她要救赎你啊。”
“是,是我辜负了她。吟儿,我也爱你,吟儿,吟儿,你会原谅我吗?”说完,终于咽气了。
“爹,爹,不要啊,爹,你怎么那么惨忍,终于肯认我了,为什么你要离开,爹,我怎么办?你要让苇儿怎么办啊?”莫苇哭得很惨,眼睛哭得红肿了,整个人更加虚弱。
叶熹走过去,扶住莫苇,“没事了,没事了,苇儿,你还有我呢!”
叶熹也很虚弱,早已被毒刀所伤,脸色惨白,毫无血色,一路走去,留下一路的血痕,鲜艳而妖娆,刺痛着人的眼睛。滚烫的血落在冰凉的青石路上。
“你,是你杀了我爹。”莫苇黑目带着恨意瞪着叶熹。可是,目光却变得越来越无奈,她恨不起来,为什么他要杀他爹,为什么?
“苇儿,杀了你爹你才能活。我想让你活,永远活下去。永远。”话语温柔,却失温热,虚弱得飘渺。
“我不想我爹死,可是我也不忍杀你。为什么我要如此痛苦?为什么你要陷我到这个地步。”莫苇敲打着叶熹,很轻,但对于虚弱的叶熹,却很重,很疼。
“苇儿,对不起,我自私,我只想让你活,只要你能活,无论如何我都会做的,对不起,我只要你活下去。”
“熹,为什么你会这么做?你要对我如此的好。你为什么不是那个花花公子,什么都不管,天天贪图享乐,天天纵意花丛,可以嬉笑地看着一切。为什么你不是?为什么你要管,你知不知道那样我会更好?”莫苇的泪一直流着,不断。
“苇儿,原来你都知道。你什么都知道。”叶熹一阵苦笑,“为什么你还这样待我,不追问我的一切。”
“熹,你做什么我都不管,只要你的温柔,我可以不要你的真心。可以不要。如果你不真心,我现在也不会这样痛苦。为什么你要这样待我,我不知该不该杀你。”
“你已真心,我又怎能无情。遇到你是我的劫。是永生的劫啊。”叶熹的声音越来越弱。
突然,莫苇扑上叶熹的伤口。她要救叶熹,她一定要。无论他做了什么,她一定要让他活下去。真心已给了叶熹,那命,她的命,不也可以给吗?虽然她知道,她再救一个人,她就会死的,一定会死的。她太虚弱。但她把她最后的生命给了叶熹,她可以很幸福地走。今生无悔。
叶熹猛烈地想把莫苇推开,“不要!”他吼道。少有的愤怒。太急,太爱,便是太愤怒了。
但是,莫苇不知哪来的劲,再也推不开了。叶熹太虚弱了。无奈得放弃。但泪,静静地流淌。很猛,却是最安静的。
终于,莫苇抬头,“熹,你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我的命已近终结,但你一定要活下去。”
叶熹不语,只是流泪,流得很凶。
一个从不流泪,嬉笑人间的花花公子竟流了这么多的泪,太多的泪,太多的爱,所有的一切是他们今生的劫数。
莫苇虚弱得唇角的红更加惊艳,“熹,我把我的命给了你,代替我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弱得这几句话说得很久。
“一定要答应,一定要活下去。熹。”说完,终于虚弱得合上眼睛。直到死,她一直都在叫熹,叶熹,那个花花公子,从第一次见他,他第一次的坠落,她就再也忘不了了。至死不忘啊。
叶熹终于怒吼,喊得感天动地。
他不想要莫苇失望,他一直没说。他早已服了无救的毒药。他深知莫苇知道他杀了魅君的痛,他不想让莫苇有一点儿伤心。所以他事先服了毒。他已必死无疑。
他只想让莫苇活啊,只想让莫苇活啊。
为什么莫苇还要救他,他是她的杀父仇人啊。
泪落得滚烫而烧灼。
“苇儿,对不起,我也与你爹一样,没听你的话,你会怪我吗?”他温柔地抚着莫苇的脸,温柔得让人痛心。
“你会怪我吗?”一直呢喃着,终于倒下了。
深夜的十户巷依旧静谧。黑暗笼罩的深巷。又停了三个受伤的人,这次是死的,并非每次的重伤的人。大家惊叹叶熹为何也在,大家都呼吸血的鬼啊。
世上哪有吸血的鬼,吸血鬼,没有鬼,却有劫,永生劫,永世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