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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授之以玉 ...

  •   “啪嗒!”露水顺着已凝结成柳的乌发滑下,到达发梢末端聚成晶莹的小水滴,打在冰冷的石面之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他闭着眼安然靠在石壁的一角,默默地品尝着功力伴随着血液一同流失的滋味。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在他周围都是一片漆黑,早已辨不出过了多少个时辰,所以,不看也罢。
      忽疾忽徐的脚步声从他所处的地牢上方传来。“咔”的一声,牢门上拴着的铁锁链已被人打开,铁链碰在冷硬的铁制栏杆之上,又是一阵刺耳的声响。
      那人已行至他身旁。
      又来了吗?他已不屑于睁眼,只在唇角勾起了一个嘲讽的弧度,让他猜猜,这一次是毒药还是鞭子?
      半晌,见来人还不动手,他张了张干裂的唇,嗓音沙哑,已不复原有的温润:“我的答案还是那一个,不会改变,阁下折腾完了还是早些离开吧,玉某这副身子还撑得住。今日,恐怕又要让阁下失望了呢。”

      飘雪还是静静地立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的人。他月白色的衣袍之上晕染着一圈一圈的暗红色,宛如盛开在往生路上的彼岸花,妖娆至极的刺目。
      来的路上,她望见那狭窄而深邃的甬道,心情是忐忑的:会很想见到他,想看看——他近况如何;又会很怕见到他,怕瞧见——自己承受不住的画面。
      而当心中大石落地的时候,没有别后重逢的欢喜,没有撕心裂肺的伤悲,只剩下诡异的平静。
      掀不起半丝波澜的平静。
      她就这样无声地凝视着那个与自己一起生活了十多年的人,良久,才开口唤道:“师父… …”
      声音很轻,轻到她自己都听不见。
      而靠在石壁角落里的那个人,却猛地睁开了眼。那双美目似是不能适应烛台之上的微光,闭上,睁开,再闭上,再睁开… …
      直至他确定,手托烛台静默而立的人,是那个叫飘雪的傻丫头。
      触及他有些诧异的目光,飘雪举着个烛台就欺身上前,毫不犹豫地蹲在了距他不到一尺远的对面空处。那个高度,与他对视刚刚好。
      “对不起… …”也许,是一句很莫名其妙的话。却是她由衷而发,挡也挡不住的就从嘴边溜了出来。
      接着,又是一阵静默。
      人就是这么奇怪,未能见到想见的人之前,会有很多话想要说,自己偷偷地在肚子里打腹稿,当真正见了面,一早打好的腹稿却长了翅膀,飞到九霄云外去见王母了。
      也许唯一的合理解释就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是演员在演戏——仅仅背背台词就可以。
      飘雪觉得“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的悲情戏码素来不适她,更不适合面前这个人。
      于是,她很努力的找回自己的嗓子:“我很好。”
      “我很好。”那声音,依旧有些嘶哑。
      相同的三个字,从两张嘴中同时吐出,在原本宁静的衬托之下,略显突兀。
      他们瞧着对方苍白憔悴的容颜,相视而笑。那笑容包含了太多说不出的意义,但有一点却是明确的——他们不想揭穿对方,也代表着,不想,揭穿自己。
      飘雪虽然怪他将好多事隐瞒了她十多年,直到现在都未曾解释过半点儿,但,当烛火照着玉留殇还在流血的密密伤口映入眼底之时,又如何才能让她不心痛… …
      又是一句对不起。
      她将这些伤口都归咎于自己的不听话:在那幽寂的深谷,不听他的话,私自与他人联系、出谷乱跑;在那个缭乱的夜,不听他的话,硬是逞强、没回到屋子里乖乖地躲着;在临别的那一天,不听他的话,固执地不将实情相告、非要跟着他出门不可… …
      如果不是自己,以他的身手,就不会回别无他法地束手就擒。
      亦不会弄出这一身伤… …
      当然,这只是她一个人的想法而已。
      那时的想法,只能说是——真的很傻、很天真。

      “姑娘,时候差不多了,该回去了。”牢头走了过来催促着她离开。
      按理来说,像玉留殇这种朝廷缉拿的重犯是不准他人探视的,飘雪还不是仗着那“堂堂越国五皇子”的面子进来瞧上一眼。
      唉!不过这“堂堂越国五皇子”的面子也只能到这个份儿上了,还不够仗着它将她心心念念的师父无罪释放。
      这说明,阶级特权也是有一定范围的,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她深知不能对玉留殇说“越狱尚未成功,师父仍需努力”这种没营养的话,所以,一切只能靠她自己了!
      飘雪朝他挤出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笑容,算作是道别。微笑——虽是掺了假的不堪一击,那目光——却是无法动摇的坚定。等我,我一定会回来带你离开这。她的意思,他了然。
      傻丫头。
      面对那样的目光,他只再次合上了眼。

      “不好意思!”飘雪又在门外站了一会儿,转身离去时不小心撞上了刚刚锁完门的牢头。
      “小的没事,姑娘快些走吧,王爷还在外面替您担心呢。”

      自从知道飘雪要救的是大盗玉留殇,自诩万能的五皇子羽挑了眉头耸了耸肩,道:“这个,真不行。我只能让你去见见他。”

      “嗯,走吧。”飘雪暗暗握紧刚刚“拿到手”的牢房钥匙,手心已被汗水浸湿。
      他是越国的五皇子羽,亦是她在这世上结交的第一个朋友,他还有光明的大好前程,所以,劫狱这种大逆不道且难度系数极高的事,还是由她——一个无牵无挂的人,来挑战好了。
      忍着胸中的酸闷,稍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她抬起看似轻巧的步子去见月倾羽。

      “噗… …”闻见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他一直压抑在喉间那不停翻滚涌动着的鲜血终夹着不可阻挡之势汹涌而出,渐在冷硬的石壁之上。斑斑点点,拼凑成暗红色的妖冶之花。
      幸好。
      幸好,她没瞧见。
      不知怎的,他便生出了这样的想法。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
      伸手抚上胸口,就在这个地方,似有上千把钝刀在不紧不慢地凌迟。那滋味,真不怎么舒服。可他的唇角是微微上翘着的,依旧是三分笑意。
      羽扇般的长睫张开的刹那,一双绣鞋的轮廓就那么猝不及防的映入眼帘。那三分笑意,便很精彩的僵在了他苍白的脸上。
      “为什么… …还要回来?”仅是七个字,却用尽了他一身的力气。
      还是,看见了吗?

      “哥,是我。”半晌,如碎雪般冷淡的女声在他身上方响起,“不然,你以为,会是什么人?”
      不用再小心翼翼地确定什么,玉留殇安然地往石壁上靠了靠。对面,隔着黑暗而立的,正是他多年不见了的妹妹。也只有她,才能来得如此无声无息。
      “我替你说吧,是百里家的那个丫头吧。她现在过得很好,你果然尽了守护者的职责。”说到这儿,她偏过头对靠在墙角的他笑了笑,即便他不一定能看得到。随即话锋一转,“可是看看,我的好哥哥,你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值得吗?”
      值得吗?
      封印住她宿世的记忆,布下结界、给她全新的生活,这些,耗尽了他毕生的法力,值得吗?
      值得吗?他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他只知道,守在她身边护她一世安好,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宿命。
      “逝儿,不要忘了,我们的责任。”没有半丝情绪。
      “责任?”她那细长而弯曲的柳叶眉高高挑起,似是在细细思考着这个字眼儿。美人沉思,向来妩媚。
      少顷,她的眉目舒展开来,似有新荷随之绽放,重复道:“对,责任。”俯下身子,唇瓣儿贴在他耳际,“这次,希望和往常一样,只是,我们的责任。对了,哥,我找到他了。… …”
      还是碎雪般的语声,只不过轻了些,足以隐在茫茫黑暗之中… …

      月倾羽直将飘雪毫发无损的送到四王府门口才安然离去。一路上二人还是有说有笑,关于玉留殇的事,飘雪只字不提,月倾羽也从未多问。在他看来,朋友交心,并不在于知道对方多少秘密,而是贵在毫无猜忌的信任。
      起码,这样一份信任,他月倾羽还是给得起的。
      当然,也需他愿意。
      他怎么会想得到,让他付出全部信任的某人,前一刻还站在王府正门口对他微笑着挥手作别,却在他转身之际,双脚就开始慢慢地往外蹭,而此刻,已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四王府后墙外。
      飘雪望了一眼面前的朱红色高墙,正是前几天翻过的那堵,轻车熟路地跃进了墙内。
      原来,翻墙这种事也是可以习惯的。
      不是飘雪不想光明正大地走正门,只是这“进府容易,出府难”,伴读的自由掌握在皇子们的手掌之中,天知道是不是因为月倾玄之前抽了什么风才那么轻易地让她和倾羽出去“游玩”,这要是让他知道她这么快就“游玩”回来了,今日再想出府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飘雪像做贼般蹑手蹑脚地进了自己的房间,简单地收拾了两件衣物,打算救走师傅后彻底了开这个本就和她没有半点儿关系的是非之地。
      她随手打开身边的匣子,把里面的银票都取了出来揣入怀中,却不曾想听到“叮”的一声脆响,心中正疑惑,却瞥见了静静躺在匣中的茉莉白玉簪,才知声响原是簪子从银票上滑落到金属匣底所致。
      这匣子本是个精致得很的妆盒,只因她并无首饰,便用来放银票了。早上她趁花影不注意偷偷地取下簪子放在妆盒中,因从心理抵触那个人,就连着他送的东西一起抵触了。
      刚才急着拿银票并未留意到它,而这会儿飘雪却移不开目光。这是怎样一支簪子,竟似凝聚了皓月的精华般通体散发着皎白的光芒。她不禁拾起了簪子拿到面前,微微的寒意顺着指尖流入四肢百骸,与此同时,茉莉淡淡的幽香从鼻尖沁入心脾,牵动着每一丝感官。
      真是个好东西呢,可惜并不该属于她。
      飘雪把玉簪放在妆台之上,转身离开了四王府,无半分不舍。

      四王府,书房。
      “王爷,她走了。”花影恭敬地汇报着飘雪的行踪,等了一会不见主子回话,又问道:“要派人去跟着吗?”
      香炉之上熏烟袅袅,遮住了与自己对弈盲棋之人的表情,就在花影以为不会等来答案之时,那人微乎其微的点了一下头,轻道:“由她去吧。”
      花影领命离开,她完全不能理解主子的想法,原本要她密切监视慕容飘雪的一举一动,现在却又对那人不管不顾,任其离去。也许正因为这“永远猜不透”,才注定:他是主,她是仆。
      一局完毕,月倾玄才缓缓起身,向飘雪之前的住处行去。因他嗅觉灵敏异于常人,才一迈进屋子便发现了飘雪留在妆台上的玉簪。
      不喜欢吗?
      可他月倾玄送出去的东西只有他收回的道理,还由不得别人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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