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名愚者》猫翼子

1、故事的开始

　　有些故事，只会发生在我们最透明的少年时代。
　　像是标有保质期的新鲜商品，那一份幸福，迟早要过期。

　　只是，人们总会向往又追逐着这一份飘渺在半空的幻境，并乐此不疲。

　　十八岁是爱做梦的年龄。
　　也许过了这个年限，梦，也不再是梦了。

　　那是记忆片段里不曾褪色的某个截点，那一天，那一个上午，那一刻，黑发黑眸的女孩安静地站在街角，怀里抱着只白白胖胖的绵羊布偶，脸上是辨不清无奈亦或是失落的神色。
　　故事并非于此刻拉开序幕，只是中途演绎的这个画面，不知不觉中为这个本该染上血色的故事添上几分暖意。

　　女孩子名为雪菲若，怀里那只白白胖胖的绵羊布偶也有属于自己的名字，叫做维多利。顺带一提，“维多利”这个名字并非雪菲若所取，而是买布偶时免费附送的，就像买衣服会送扣子一样，“维多利”这个名字，随同那只可爱又奇异的布偶闯入了女孩的世界。

　　十八岁的女孩大概对可爱的东西毫无抵抗力，名为雪菲若的女孩走进精品店，只一分钟不到的时间，便买下了绵羊布偶，抱在怀里重又走回人行道边，静静等待。

　　绿灯亮起，女孩没有动，只是紧了紧怀里的布偶。

　　她是陌生人中的陌生人。这样安静地闯入了一个喧闹的世界。
　　熙熙攘攘的人群在她身边涌动，人们或是结伴而行，或是独自赶路，每个人都仿佛有着属于自己的归宿之地，唯有那个女孩，这样突兀地立于那里。

　　无路可去。

　　格格不入。

　　自然，也无心介入那喧嚣里去。

　　也许她只是单纯在等人，也许她只是一不小心迷失了方向。
　　也许她只是简简单单地感觉到不适应，有些别扭地不知是否该继续突兀地在这里等待下去。

　　女孩有双特别纯净的黑色眸子，寂静的色泽仿佛溶解了所有的光彩，毫无杂色的黑眸里，偶尔会闪烁一点星亮，她鹅蛋型的脸配上嘴角似有若无的弧度，仿佛总在低吟浅唱，别有韵味。

　　这便是故事的某个小小片段，抱着布偶等人的女孩，以及早已走在路上，此刻却依旧未现出身形的男生。
　　这是时间的一个切片，它无法永远地定格，自然也无法被我们铭记成永恒。

　　那只是多多少少个平凡日常里最不起眼的一个罢了。
　　也许多少年后，伴随着年龄的堆叠、时间的裁量、岁月的流逝一点点长大成熟的他们，会意识到，原来闪烁在岁月折光里的，名为幸福的东西，其实便是这样平凡琐碎、周而复始的日常。

　　这并非开端，而是经过，是故事开始后某个安静的日子。

　　自那一年的那一天，整个世界颠覆在她面前，毁灭了又重构了，所有的一切早已改变，唯独没变的，是她那份孤僻和安静。
　　这个世界是喧嚣的，而她是安静的。
　　不是她孤僻。
　　而是这个世界，太残酷。

　　这个漫长刀仿佛走不到尽头的故事，始于一次暗杀。

　　引用高三学生们形容生活的精辟概论，生活无非两件套，杯具以及餐具。再风趣点说，高三孩子们形容自己是廉价兜售“餐具”“杯具”的经销商。

　　简洁地概括一下那一年的奋战历程，也许用“暗无天日”这个词形容是在恰当不过。

　　大致来给高三的少年少女们分分类，有被逼上战场的，自然也有心怀高远理想，幻想展翅高飞的。

　　有梦想有目标自然是好的，可是多了，便乏了，于是，累了倦了，连躺在草地上对着天空发呆时望见的景色，也覆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灰。

　　梦断了，梦散了，梦碎成一片一片落地生根，开出名为绝望的花。

　　几近黄昏，天边的火烧云绚烂一片，只可惜仍留于校内的学生早无心欣赏此时的美景，任晚霞再美，也敌不过一道立体几何证明题对他们的吸引力。偌大的体育场上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坚持着黄昏时例行的慢跑训练，远远地与他们相差半个操场距离的地方，坐在阅览室长桌边的女孩合上习题册，动作小心地挪开木椅，扭扭胳膊伸伸懒腰，颇有些疲倦地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粗略一看那是个有些沉默寡言的女生，黑短发削得很薄，鼻梁上架着的黑框眼镜反射了夕阳惨淡的光，看不清眼睛的轮廓。
　　这女孩做事很细致，除她外整个阅览室里空无一人，便是这样她也记得轻手轻脚，免去了木椅摩擦地面的“嗤啦”声。

　　长桌上堆得满满是书，女孩刚合上的书本似乎是钉在一起厚厚一叠理综试卷，试卷上红黑交错，圈圈点点，首页的试卷显得皱皱巴巴。

　　女孩伸懒腰的功夫已经几步走到了半落地式的窗台边，将棕褐色的绸布窗帘完全撩开，手指拨拉着窗帘上的褶皱，视线则无意识地扫过十二层楼下的体育场。
　　跑道上还有几个蚂蚁似的小人在转圈圈慢跑，从十二层楼高的角度俯视他们会有种恶趣味的搞笑效果，女孩只是粗略扫过一眼，随即将收回视线，转而看了眼天色，又低头扫了眼手表，知道是时间不早，便放下窗帘转回身收拾放满一桌的复习资料和习题。

　　动作流畅，没有犹豫和滞留。女孩麻利地收拾着东西，脸上有点淡淡的若有所思的表情，只是不见她嘴角有上扬的弧度。

　　那便是属于她的高三。
　　看不到丁点儿的光亮和希望。

　　有人将那称之为黎明前的黑暗，熬过去了，便能获得新生。

　　高三的繁忙日子里，几乎是每个人都建立了属于自己的生活模式，生物钟随着固定的时间节奏提醒着少年少女何时要做何事，肚子一直到中午十二点半才会觉得饿，晚饭不吃早便没有了感觉，午觉不睡是习惯中的习惯，平均一天三小时睡眠也足够挨完一整个星期。

　　当然，对某种咖啡因含量很高的东西也产生了上瘾般粘稠的依赖，半天不沾就会有种吸毒者犯毒瘾的感觉，真是何等的憔悴，又是何等的狼狈。

　　是的，这便是属于女孩的高三。
　　周而复始，循环往复，一天天的忙碌，一天天的劳累，如同步行于沙洲，不知何为前，更不知哪条路才是正确。

　　她只是选择了自认为正确的道路，固执地想一直一直走下去，却独独疏忽了这条路是否从一开始便注定了是死胡同。
　　那时候她还太倔强，倔强到撞了墙也死不悔改，只想着认定自己的路便一直一直努力下去，即使那是死胡同。

　　要么把墙撞通，要么……就撞死在那里好了。

　　那一日的黄昏，见证了同一日的故事，同一片天空之下，演绎的俨然是不同的人生。
　　那一日的黄昏，被很多人铭记了。

　　不知座落于何处的别墅里，紫莹莹的水晶灯下有人正在占卜，一张张质地精良的塔罗牌上用金银交错的丝线绣上繁复华丽的纹路，最中央那张塔罗牌正面向上，逆位的牌面上，暖色调的画面被腐蚀了般不断变化着。
　　只隐隐约约可以看清，画面上勾勒的似乎是位淡银长发的女孩，白皙的脸上镶嵌一双粉紫色的温柔眸子。
　　短短十几秒内，画面便被洗净蚀空，唯留下一片深黑，牌面上凝神微笑的银发少女，早已消失了踪影。

　　街心公园空荡荡的长木椅边，留着略长刘海的少年倾斜身子坐在花园围栏上，他交叠着修长的双腿，仿佛陷入了沉思。少年一言未发，他的脸庞隐匿在逆光的阴影中，夕阳未沉，喜欢偷懒的灯杆也尚未开始工作，交错的光线只隐隐约约勾勒出少年略显消瘦的轮廓，眼眸深邃，瞳孔里闪烁的情感读不出来。

　　少年手里攥着手机，自屏幕投落下灰蓝的光线，在他脚边跳跃。
　　手机屏幕上勾勒出的是短信的阅读界面，银蓝色的方框圈起一片雪白。
　　白底子黑字，短信的内容只有短短的一句话，而发件人的署名则是一个简略的英文字母“J”。

　　菲莉娅她……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