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题作文》见景

5、第三篇 百年孤独

　　懵懂的少女睁大了一双眼睛，那里面满是恐惧的光芒，她缩在墙角，并且更加努力地想要把自己的身子往后躲，躲开此刻站在房间正中争执得不可开交的三个人。
　　三个人剑拔弩张。英俊高傲的金发少年眉眼挑得高高的满是不屑，右手的魔杖抬起来，稳稳地指向了最右边怒气满溢的那一位；最右边的少年紧咬着下唇，大大的眼睛里尽是失望，右手在颤抖的同时握成拳，仿佛一言不合就要扑上去了；还有一个人夹在他们中间，蔚蓝的眼睛里满是焦急神色，一只手拉着这个另一只手又按着那个，不知如何是好。
　　在这个时候，平日里什么伶俐睿智都失了用场，而人总天真地希望能够利用感情的深厚程度取胜。
　　“哥哥——你答应过我的！”
　　最右边的少年捉着他的袖子，声音低低地甚至带上了几分哀求——他知道的，小妹妹在这个人心里从来都是最重要的存在。重要到了可以令少年向着一直以来都不对盘的兄长低头。
　　“阿不思。”
　　而左边的人只紧紧拉住他的手——捏得那样紧，简直要捏碎了骨头。声音低沉地轻轻唤他的名字……只是被这个人叫到名字，都觉得此刻再不应犹豫，天地间只剩一个念头。——立刻转头不顾，什么家庭什么责任什么弟妹什么将来，都没有随着他一起走来得更重要。
　　“你……你还敢说话！都是你！如果没有你突然出现，哥哥也不会……”
　　“哈，好笑死了。即使我没有出现，你觉得这个小小的山谷能束缚得住他？他一定要和我一起走，去追寻传说中拥有改变生死力量的宝藏，去创造一个更广阔的世界，为了更伟大的利益……而不是，将自己的人生永远埋没在庸庸碌碌的家庭生活中，像个保姆一样照顾自己时刻会犯疯病永远好不了的妹妹！”
　　“你——该死的！”
　　随着少年狠狠一拳揍过去，局面终于失控。
　　金发少年在连连躲避却仍然免不了被拳头问候各种部位的忍让后，终于忍无可忍地挥动魔杖开始对着恋人的弟弟甩咒语——诸如石化定身力劲松懈之类，而他的对手在一阵疯狂追打之后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是个巫师，于是两人开始绕着屋子以格斗的架势互相甩出咒语，等级也从一开始的恶作剧延伸到了高危险性。
　　他迫不得己也参与到战争中，拼命想把红了眼的两个人分开，三个人的身影在一片混乱的红色、绿色、银色、紫色中交错，咒语在空中闪来闪去交织成缤纷的光幕，然后纷纷噼噼啪啪地落下来。
　　他们太全神贯注于彼此之间的较量。
　　谁也没有注意到那个少女是什么时候扑过来的。
　　谁也没有发现有某道红光尖锐地没入女孩柔软的胸口。
　　谁也没有看见那个致她于死地的咒语来自于哪一句话来自于谁的杖尖。
　　等他反应过来，一切都已经被强迫停留在最决绝的部分。再也没有挽回的可能。
　　他听见自己的妹妹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尖叫，然后突然就好像被掐断了脖子一样无声无息地倒下去。他看见自己的弟弟朝着女孩飞奔过去把她抱在怀里拼命呼唤她的名字要她睁开眼睛。他看见自己的恋人呆愣愣地低下了头望着手中的魔杖面色苍白表情惊惧而绝望却不向他的方向望上哪怕一眼。
　　而他自己站在原来的地方，双腿再也难以支撑地跪倒在地上，手中的魔杖跌落下去，砸中木质地板发出一声沉闷的喑哑。
　　就像眼睁睁看着一切都失去可是也只能徒劳绝望地呼唤。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海水中央的岩洞阴森可怖，汹涌的暗流。他沉默地握着诧异而不安的少年的手，穿过曲径通幽的狭窄小路，听着水下阴尸的低低吼声和窃窃私语，终于到达一个巨大的石盆之前。
　　“无论用什么办法，一定要让我把药全部喝光——决不能停下来。”
　　他对着少年静静地吩咐着，没有看到孩子眼里的每一分光芒都在对他摇着头说着反对的话。
　　他必须这样，退无可退。
　　用贝壳舀起粼粼流动的翠绿色液体，然后送到唇边艰难地喝下去——很难形容那是什么滋味，似乎是没有味道的，但是在喝下去的一瞬间，强烈的烧灼感席卷整个喉管，往下咽的时候要拼命控制着自己才不至于吐出来。喝光这一次舀上来的，然后立刻再舀起……渐渐的动作也没有一开始那样灵活而迅速，盆中的药水却仅仅只下降了几分几厘。
　　“我不要……”
　　在少年又将贝壳凑近唇边的时候，神智仿佛已经失却了支配。他像个孩子一样抗拒地摇着头，拼命想要躲开那被强迫灌进来的液体。太难喝太苦涩……他不要再喝那样的东西。他徒劳而固执地挥动着双手表达自己的意愿，回应的却是源源不断灌进口中的药水。
　　少年的语气轻柔得就像真的在哄小孩：“教授……就快好了，我保证，这是最后的一点了……”
　　“我不要喝……求求你……”活了一百多岁的人依旧像个孩子一样任性地摇头拒绝着。之前的人生里他从来没有这么任性过，很久很久之前是不想，而很久很久之后他已经失去了任性的权利。
　　他从来都没有这么……肆意地……任性过。
　　可是少年严格恪守着他的叮嘱，绿色的液体被他一口口地艰难地下咽，划过他的喉管到达他的身体里，全身的力气似乎都被这小小的动作消耗殆尽。渐渐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是喝光药水？然后……
　　“教授——教授！我们成功了！”
　　少年混杂着惊喜以及如释重负的声音就像远远啸叫的海浪一样，仿佛在距离他很远的地方，隐隐约约地响起来。隔着一百年的时光，隔着难以预计的生死，与记忆中某个深藏的清亮快乐的嗓音重叠。
　　“阿不思——阿不思！我们成功了！”

　　“阿不思，你赢了。”
　　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人此刻颓然而疲惫，把接骨木魔杖扔到他脚下。却始终没有望他一眼。
　　他沉默着看着那个人转身，看着那个人不羁地脱下自己的军服上衣把它甩在肩上，看着那个人一步步地走向他自己亲手建造的囚笼。
　　他就站在那里，看着他的恋人萧瑟孤独的背影，一步一步地，消失于视线之外。
　　在纽蒙迦德高塔的大门轰然紧闭的那一刹那，痛得仿佛有万箭穿心。虽然这个时候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恍恍惚惚中，他就分外地认定，自己这一辈子，再也不会真正地开心起来了。
　　那道门上铭刻着：一切为了更伟大的利益。
　　而那个人呢。
　　那个在生命中最美好也是最无忧无虑的时光里，对着他微笑，与他彻夜长谈，和他倾心相交、生死不论，一起想要实现最伟大利益的那个少年，现在在哪里呢？

　　镜片后的蓝眼睛蔚蓝得像大海一般，包容所有难以言说的情绪，安静而认命地看着站在对面紧抿着唇的男子，对着他举起了魔杖。
　　“阿瓦达——”
　　“不！——”
　　在那道绿光闪烁出夺命的颜色那一刻，他听见自己悉心培育教导照顾了那么多年的孩子撕心裂肺的尖叫。
　　唇边勾起恬淡而安心的微笑，对着对面的男人表示无声的感谢。他很想再回头看一眼，那些周围的人会有些什么样的表情，那些已经发生的事情和即将要发生的事情究竟会走向何方，那些尘封的秘密、那些积年的旧事还有没有被挖掘出来的可能。
　　可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
　　蔚蓝色的眼睛终于闭上，跌跌撞撞地后退了几步，一脚踩空，从高高的楼顶坠落。
　　他以为被击中的那一刻自己就已经死了——却惊讶地发现，他并没有在那道绿光没入身体的时候就死去。他的身体飞速下坠，耳边的风声迅疾而猛烈，这种在半空中无所凭依的感觉却分外自由。远方深沉的夜空里有繁星闪烁，遥远的钟声伴随着不知道是谁的歌谣在轻声吟唱。一百多年的时光像光和影一样在他身边交错徘徊，半生的内疚和遗憾像潮水一般挥之不去。
　　而在一切的纷纷乱乱中他又仿佛看到那个人。依然是初识时候的样子，金色的头发蔚蓝的眼眸，面孔英俊笑容嚣张。少年在午后的灿烂阳光里从树上跳下，不羁的神情潇洒的姿态，强硬而不容抗拒地伸出手，拉着他进入一个更广阔的世界。
　　那次只有两个月的相识，却造就了两个人孤独一百年的时光。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留在脑海中最后的念头还是那个远在异国他乡的人，他知不知道自己的死亡，他会不会觉得伤心。
　　他会不会也像他一样……在后悔和遗憾中假设，如果有如果的话，希望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
　　剧本被改写，所有的故事都拥有美好的结局。包括他们在内的所有人都将得到幸福。
　　他想到那区区两个月的时光，生命里最美好而难忘的记忆——
　　一百年前的戈德里克山谷，夏虫轻鸣，云淡天高。那时候他们刚刚相识，一切都还没开始，他们一见如故，引为知己。这世上再没有人如他这般了解他，也再没有人如他这般了解他。他们睥睨天下，意气风发，他们一起努力，不分彼此。一切都是为了实现，那个更伟大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