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有良辰》记叙文

13、归1

　　韩良辰回去的时候，一如当初的出行，只是一个背包。那些经文和字画，在最后一天上山寺时，全部都化为了灰烬。并不是不喜欢，并不是画得不够满意，只是太喜欢，太喜欢了。她不愿意自己有过多的依恋。她可以克制，甚至是控制自己的欲望，即使那些欲望并无多大的意义，亦或伤害性。
　　她只是想把握自己，世间一切她都无能为力，但至少她还可以把握自己，那已是她的仅有，她的唯一。
　　韩良辰俯身趴在卧铺上，目视着漆黑的窗外，心下默数着铁轨的“哐当”声。她不知道自己这样是盼着时间快些过呢，还是期许着那分分秒秒都可以无限拉长，她不知道。无论是两者中的哪一个，于她，都没有多大的意义，或者说，其实时间于她，本就是个不会拿来考量的对象。她没有需要延年益寿的牵绊，也没有什么必须以死来逃避的问题。她的生命中有惊喜，但多与她无关，有恐惧，但那些原罪也并非源自她的内心，多数时候这样想着，她才能坦然地继续活下去。可是，那样又与死有什么区别？想到这儿，韩良辰不觉轻笑出声，犹如梦呓。
　　韩良辰的生物钟向来杂乱无章，一如她的生活习惯。对她而言，她的生活习惯就是没有习惯。
　　所以，当她整夜地细数火车轮与铁轨的相遇次数后，依然能够精神尚佳地快步迈出火车站，寻找自己该去往的方向。
　　韩良辰来到新住所前，到物业那里拿了钥匙，开门。这是一间复式的高级单身公寓，租金昂贵，尤其是短期租赁。她向来珍惜自己，她要让自己过得舒服，那种舒服，自然全然是发自心理或者情绪的某个阶段，所以出发前想试试这种高级公寓时，她便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它，用了她上一本译稿一半的费用。她向来不吝惜了讨好自己的情绪，但她绝对不会让自己沉溺其中。
　　看着那空荡荡的屋子，韩良辰嘴角挂着一丝笑。它还是像自己离开前那样能够讨好自己的情绪。她喜欢这种空旷感，她要保持它。想着，韩良辰走到楼上卧房前，推门进入。阳台上的落地窗帘纹丝不动，她走到阳台上，将半膝高的玻璃窗推开，大风哗啦一声将窗帘吹得半卷打响。她喜欢着高楼上的大风，她喜欢着窗帘的响声。她的心情有些雀跃，立时便决定打扫收拾。
　　华灯初上时，终于将厨房内也布置得俨然可以开火的样子，然后就靠在料理台上满意看着客厅。
　　真像一个家。
　　意识到自己所想，韩良辰一怔，笑容收拾得干干净净，脱掉身上的围裙，摘了帽子扔在客厅，拖鞋也不管不顾地踢到身后，走到卧室，将门砰地一声关上，直接走到床前趴下。
　　家？她居然会想到这样温馨的字眼？她不曾享受过正常的家庭生活，那样一个地方根本不配叫做是家。她所有一切关于家的想法全部都是基于电视中所演，书中所说，再添上自己的想象。那便是她的家，虚无到现在自己都无法接受的地步。
　　那种发自内心的酸楚裹挟着连夜来的疲倦感忽然来袭，让她再无力支撑自己，再加上A城养成的早睡习惯，终于还是让她合上了眼睛。
　　但那困倦并没让她沉睡太久，凌晨两点，还是被饿醒，可是屋子里除了水，就再无任何可以果腹的东西。韩良辰觉得，这种饥饿感下自己肯定再难入眠，况且屋子里面的确需要添置一些东西，大概也需要去去一趟超市，于是便穿戴整齐，出门。
　　因为商业繁荣地段，总是还有一些彻夜营业的地方。韩良辰走进最近的一家KFC，点了一杯热咖啡，选了个靠角落的地方坐下，越是在那种饥饿难耐的时候，她的胃口就越小，有时甚至只想喝点流质的东西，暖的更好。她要的是黑咖啡，并没有加糖或者牛奶。她觉得自己需要那种刺激味蕾的苦味。她总是尽量让自己有更多的生活体验，以免生活中太多的措手不及。
　　捧着那杯热咖啡，先让它的香味唤醒自己的味蕾，再让那杯身的温度温暖自己的指掌，然后让那苦涩的液体填充自己空虚的肠胃，那个过程她享受不已。
　　只两杯咖啡，便让她等来了满街的车水马龙。韩良辰推门融入大街的人流，略微有些恍惚，一如不真实的梦境。
　　她来到小区的超市时，恰逢超市的早市。但还好，她并不需要那些，只是来到家居用品的区域，其间，遇到一次王阿姨，她哥哥家的保姆，但也只是淡笑示意，匆匆离去。
　　韩良辰也笑笑，拖着东西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去，这次她买足了生活必需品。又得重新适应这个城市，必须先得适应她的新房子。
　　这次足足在屋子里呆了大半个月，若不是出版社的苏可找她，似乎都没有出门的欲望了。还在对着客厅的窗户，画着这个城市的晨昏。
　　苏可说她上一次的封面设计的不错，市场反应很好，看看能不能延续上一期的主题，再做一期。
　　韩良辰有些犹豫，以往她也并不是没有画过续期的经历，只是那时她那时便更明白自己最初的想法，时间变了，自己也变了，心境自然也跟着变化，所谓续期，除了人物以及人物的关系，所有一切都不再是当初的一切了。
　　韩良辰刚想婉拒，苏可便开声了，“我知道，上一次续期你做得并不顺手，不过，其实你也知道，那一次反应还是很不错的，这次人家可是点名要你做。你也知道，工作嘛，不就是为了吃饭，哪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就不做什么？你说是不是？”苏可见她并没有立时反对，马上又说道，“要真有那样的工作，谁还不抢着去做！”
　　韩良辰被打断，始终带着淡笑看着眼前妆容精致到发根的苏可。其实她还挺喜欢她的，毕竟合作了挺久，快一年了，一年对于韩良辰的交际圈的确已是长久的时日。这一年的日子里，以苏可精明的个性，早该对自己的脾性摸了七八分透。现在却来劝自己改变，还是讨生活的名义，是有些奇怪。
　　“良辰，你觉得怎么样？还是早些做决定。”苏可见她脸色淡笑依旧便知她已在心内思量，却仍做出着积极不耐的样子。
　　“苏主编。”韩良辰说完，笑容扩大，“你也知道，这不是钱的问题。我选择你们杂志社，并不是因为它酬劳最多，只是因为你们这儿需要我画的东西。但是现在，你们需要的我也给不起，这次合作就算了吧。还有，我这样说并不是要挟。”
　　苏可脸上的表情有些怪异，并没有劝说失败后的沮丧，恼意。相反，脸上的笑容更盛，险些超过她那精美的妆容。
　　“良辰你自然和我们不一样，我们不靠着出卖点自己喜欢的，不喜欢的，还能怎么样呢？况且我们可都上有老下有小，左右有兄弟姐妹，亲朋好友，自然不能和良辰你比。”
　　良辰有那么一瞬，心是刺痛的，那些，自己绝不与外人提及的。
　　“对，自然是这样的。”脸上那点寒暄的淡笑也不再施与，“我还有事，就先走了。”说完，站起身，拢拢背上的背包，她现在连了解她意图的那点心思也不见了踪迹。
　　“怎么？说到痛处了？我以为你这样的人是没有痛处的。”寒凉的笑脸终致扭曲。
　　“你想和我吵架？”说完，便看着她的眼睛。她向来不喜欢看人脸，更不习惯于这样直接的逼视。那时，对面人的表情总是丑陋而狰狞的，但她必须让对方明白自己的决意。
　　那脸上明明没有表情，眼睛也是风平浪静，干净之至，却让人觉察打心底的轻视，傲慢之意。心下虽如此多的计较，口上依旧不愈半分，“怎么会。”
　　“那么，我先走了。”旋即那张脸便背离而去，好似摆脱什么不愿意在入眼的东西。
　　苏可看着离开的身影，怔忡了一会儿，拿起电话。
　　“三哥，我说不可能，现在你可要信了。人都被气跑了，该是怨我劝她画不喜欢的东西了。可惜了，多好一个书刊图画设计师，这次可把她惹急额，以后可都不会来我们这儿了，这你可得补偿我们杂志社。”得到重重允诺才挂掉电话，又是一个号码。
　　“绪仪，一切搞定，三哥那边？嗯，也搞定了，没问题！可得记住我的好！为了你，我可是冒着被三哥发现的风险，得请客！随我！”又是嬉笑一番，这才把电话扔在桌上。
　　然后才是舒心的笑，两边的承诺，淋漓的快意，一举三得，这笔生意自己做得的确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