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魏信宁

1、三年

　　林暖和唐永相识是在高中。
　　彼时林暖年纪小小，独自一人来到这所历史百年的学校，张惶孤独，不知所措。
　　而唐永自这个学校初中部以第一名的成绩直升上来，正是春风得意之时。
　　开学第一天，林暖一个人都不认识，怯生生的坐在最后一排，心中忐忑不安。
　　彼时唐永尚不知内敛，张狂自傲，神采飞扬，更有好人缘，大半的人都招呼他：“唐永，暑假怎么样？”。
　　林暖看在眼里，不是不羡慕的。
　　好事之人自然不少，不出一个星期，林暖就知道这个唐永成绩如何拔尖，篮球打得如何好。
　　总归是天之骄子，林暖心中暗暗的叹气。
　　彼时林暖的生活并不如意，学习尚未走上正轨，初次离开父母不知如何打理生活，更糟的是偌大一个学校她相识的人统共不过五人。
　　没有朋友的生活分外艰难，有苦也不知道向谁诉。又恐父母担心，每每电话中只言平常，不肯提及半分窘境。
　　每天最巴望的是十一点的钟声。钟声一响，倒在床上，一天总算过去。
　　那时的生活，不是漆黑一片，也是灰暗一片。
　　而唐永，是林暖唯一的一道光亮。
　　林暖的同桌是李丽，唐永坐在林暖的左手。
　　李丽暴躁尖酸，与唐永是自小的同学。
　　一日赶着要交数学作业，林暖有道题不会做，坐立难安。李丽在一旁笑道：“去借唐永的参考一下不就好了？”
　　林暖何尝听不出来李丽的嘲笑，但始终不愿意叫老师看轻自己，便央李丽去借。
　　李丽怎肯，大声道：“自己去找唐永借啊，不是就在你旁边么？”
　　唐永正埋首物理题中，听见自己的名字，抬头向右边看来。林暖臊的面红耳赤，不敢抬头看唐永，心里暗暗咒骂李丽。
　　正当林暖不知如何收场时，唐永的数学作业本递到了林暖面前。
　　林暖一惊，飞速抬头，看向唐永。唐永朝她微微一笑，又低头去看那道难解的物理题。
　　唐永不知道，他的这个笑容是林暖这个九月里最明亮的一道阳光，明亮得叫林暖以后经历的所有九月都黯然失色。
　　经过这次事情，林暖对唐永满是感激。唐永自然也感觉得出来，十分感谢林暖的感激，两人较之以前亲厚了起来。
　　两人有时也会谈话，渐渐林暖不再面对唐永时手足无措。
　　慢慢的，林暖也会看牢唐永的眼睛说话。这时才发现唐永的眼睛长得极漂亮，温婉无害，像小鹿的眼睛一样腼腆的闪耀着，和他平日的张扬截然不同。
　　咬紧牙坚持下去，所有不好的都会过去。
　　慢慢林暖的学习、生活都上了正轨，也开始有了新朋友。
　　不是不优秀的人，只要假以时日，只要不放弃。
　　林暖写得一手很漂亮的文章，常常被老师选作范文。
　　终于林暖不用再抬头看唐永。
　　林暖爱看杂书，天文地理无所不包，对事情常常有自己独特的见解。唐永和她聊天，甘之如饴。
　　一晚化学课，老师不住在台上唠叨，台下学生早已做自己的事情去了。李丽正在和前面同学聊天，林暖听着有趣也想加入。哪知她说一句，李丽堵一句，半分都不肯与她多聊。
　　林暖识趣，立刻噤声，低下头暗骂自己送过去给人家触霉头。
　　这边唐永早已将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偷眼过来看林暖，却见她一副低头反省的样子，觉得委实可爱，不禁心情大好。
　　又过一阵，唐永听右边毫无动静，微微偏头，只见林暖依旧低头正坐。唐永心头不忍，丢下刚解到一半的数学习题，对林暖道：“来聊会天吧！”
　　林暖听得唐永与她说话，飞速抬头，只见唐永没有半分讥诮微微笑着等她答话。
　　林暖心中一热，方才的满腹委屈涌上喉咙，眼泪几欲落下。
　　林暖到底知道分寸，生生把委屈咽下，满是感激的对唐永道：“好啊！”
　　年轻的时候，我们常常会迷失自己。
　　而林暖，则因为唐永的温柔而对他心生好感。
　　那晚以后，唐永都是侧身朝林暖这边坐，他的右脚正搭在林暖的板凳横骨上。
　　林暖幼时，小舅舅担心她坐椅子会跌跤，也总是用脚踩住林暖板凳的横骨。因着唐永的这个坐姿，林暖在心底又将他看重几分。
　　两人渐渐熟悉，常常谈话。言及高兴之事，唐永大笑，青春飞扬，引人侧目。而林暖自是爱煞了唐永这样的笑脸。
　　有时候，林暖经过篮球场时，如果唐永正在场上，也会驻足观看。球场上的唐永意气风发，叫林暖心折。
　　好事之徒从来不少，加之两人出类拔萃，慢慢两人之间的关系竟成了蜚短流长的焦点。
　　两人都是聪明人，知道这样的事情结果是什么。
　　唐永渐渐收敛，而林暖则开始尝试课后与女同学一起聊天。但到底流言没有停止的迹象。
　　第一学年结束，唐永依旧是第一，而林暖前进至第八名。
　　皆大欢喜，林暖打趣唐永道：“年年第一没有新意，倒不如我次次精彩。”
　　唐永笑道：“你总会给自己不努力铺好台阶，现在就给下次考试留下了后路。”
　　两人的爽朗说笑，看进了班主任的眼里。
　　第二个九月，开学伊始，两人的座位就被调开了。
　　两人心下明白，这已经是老师给出的警告了。因是品学兼优的学生，这次的警告才会如此婉转。
　　林暖沉默。
　　少年时期总怀抱理想，把爱情看得比生命还重要。却不知道即便是此生难寻的真爱，也仅仅是生命的一个组成部分而已。更何况少年情爱大多惘然。
　　好在虽然心中苦痛，林暖也明白，现下最紧要的还是桌上堆着的功课。
　　所以，纵然百般难耐，林暖也学会克制自己与唐永保持客气的距离。
　　只是偶尔，两人还会和从前一样谈天说笑。
　　生活复归单调，时间飞速流走。
　　天气好的下午，唐永会去打篮球，彼时林暖必定站在楼顶上远远观望。明明是隔着很远的距离，但林暖却总是连唐永被风吹起的发丝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便是林暖生活中不多的娱乐。
　　转眼已快毕业，林暖接受鼻炎手术。唐永来探她。
　　两人从傍晚聊到深夜，讲从前，讲讲来，讲理想，讲人生，是许久没有的畅快。
　　林暖送唐永出来，道过再见，抬头看见皓月当空，很是漂亮。
　　这天晚上，林暖心潮起伏，彻夜难眠。
　　林暖出院已是准备填志愿的时候了，家中父母早已挑选出属意学校交给林暖。
　　林暖看那些学校、专业莫不是自己喜欢的，又兼前途看好，父母用心良苦可见一斑。唯一不满的是，这些学校都离唐永属意的学校山迢水遥。
　　填志愿表的那天，林暖失声痛哭。父母只当学校并不如她多年所愿，暗自羞愧，百般劝慰，却不知她哭的是她与唐永天各一方的命运。
　　林暖心中闷闷，回到学校也并不快乐。
　　而同学们却一见大考将至，这身上枷锁不日得脱，莫不兴奋莫名。
　　更有甚者，趁着不多的相处时日，对喜欢的人告白。
　　林暖看着感慨莫名。
　　但不出一个礼拜，林暖的这满腔感慨全都化作了悲愤。
　　那日林暖上午缺课，到医院进行复诊。中午回来一进教室，就被李丽拉到一边：“今上午唐永向季莎表白了！写了厚厚的一封情书呢！听说有20页！”
　　这句悄悄话给了林暖致命的重击，林暖只觉得天旋地转，世界一片黑暗。
　　林暖脸色煞白，抬起头正对上李丽探询的双眼。林暖哪肯示弱于人，强打起精神，挤出笑容道：“喔？然后怎么样？”
　　李丽本来想看好戏，却见林暖虽面色难看，但却不曾有半分失态，好生没趣，冷冷道：“还能怎么样？被人回绝了呗！”
　　林暖听得这个消息，心下好不酸楚：我对你的真心当是草芥，如今你的真心却被人看清，个中滋味你可清楚？
　　林暖想起当日自己填志愿时的失态大哭，不由臊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回到当时给自己两个耳光。
　　班上众人的眼光灼灼，只想看林暖，唐永的笑话。林暖不肯给人看轻，佯装无事，与人谈笑自若。
　　所幸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林暖遂寻了个借口避回家去复习。
　　人一闲下来难免会胡思乱想。林暖一闲下来就会想起这件事情，心如刀割，只得每天用各种资料让自己不得胡思乱想。
　　考试一过，林暖神经猛然放松，空下来许多时间难免会想到唐永。每念至此，林暖都恨不得跳上时光机，回到当初给自己狠狠甩上几个耳光：你不知廉耻，咎由自取。
　　三岁看老。林暖一生都是这个脾气，刚硬要强，凡事不利都是怨恨自己。
　　三不五时有电话找林暖参加同学聚会，林暖担心遇到唐永，季莎失态人前，总是推托了。
　　再好脾气的人被拒绝多次也会恼怒，这夜林暖温言好语与好友解释半晌才平息了她的一腔怒气。
　　林暖辗转半夜，这么劳烦又是何苦？不如离开这里才便宜些。
　　父母全力支持，知道林暖向往大海，便将林暖托给了在青岛的朋友照顾，让林暖自己去看那天大地大。
　　坐在飞往青岛的飞机上，林暖不禁觉得好笑：怎么把自己变得像苦情戏中的女主角？这是为情远走他乡么？真是可笑！

　　林暖和唐永的第一个三年，就消失在林暖的自我厌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