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三年间》洍羽

1、三年间

　　时机太差了。
　　抱着体育课器材的我站在路口，不禁这么想到。
　　原本只是想要偷懒穿个近道，却怎么也想不到居然会碰到这样的画面。
　　视线的尽头，在学校里出了名的混混头子正率领着他的几个手下，对人群中间的少年施加暴行。
　　不过，混混们都没有发现忽然闯入这个世界的我，因此只要马上掉头走开，就不会惹上任何麻烦。
　　所以这并不是最糟糕的情况。
　　起先我是这么认为的。
　　可是我的运气真的不是很好。
　　因为，那个人看到我了。
　　被施加了暴行的少年，顶着我同班同学的脸的那个少年，正略微吃惊的看着我。
　　——被发现了。
　　发现了这一点，我的双腿就被黏在了原地，再也没办法挪动一步。
　　怎么办？趁现在立即逃跑的话不会有任何问题，可若是少年出声叫住我的话……
　　那样的后果我不敢想象。
　　想逃走，满脑子都被想要逃走的念头塞满，我的意识都被恐惧支配了。
　　我看着少年张了张嘴，不良们不断的用拳头、腿脚，用力打击在他的身体上，可是他到最后也没有说出一个字。
　　在我以为他即将叫出我名字的瞬间，少年牢牢抿紧了嘴，向一旁别过了脸。
　　牵制着我的压力瞬间消失了，我头也不回的奔出小道，耳朵里充盈着施暴的不良们所发出的尖笑。
　　被救了，为什么是我被那个需要被人拯救的少年所救呢？
　　奔跑着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明明应该呼救的一方，却施舍了别人救赎。
　　双腿的摆动越来越慢，最后趋近停止。
　　这样讨厌的感觉，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感受到。
　　连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了，我停住逃跑的行为，在原地深深吸了口气，随后扔开抱在手里的器材，转身跑了回去。
　　那个瞬间，我忽然意识到那是个陷阱。
　　是个就算意识到被骗了也会义无反顾跑回去的陷阱。
　　所以我回去了，回到那个明明应该被救却还奢望拯救别人的少年面前。
　　引起足够大的动静，让所有的不良少年都停下手脚的动作，回头看向气喘吁吁的我。
　　“还不快住手！我已经通知了肃清委员会！铃木学姐马上就要来了！”
　　说到底，我还是只会用这样的方式。
　　假借别人的威名……弱者的生存方式。
　　好在这样的方法还算是好用，只能说肃清委员会的威名太过强力，不良学生光是听到这个名字就足够吓得他们双腿发软，连真相都不需要确认就立刻逃走了。看着他们落荒而逃的背影，我忽然想起一分钟前的自己。
　　大概也是以这副姿态，从少年面前逃开的吧？
　　如此一来，就算帮助到了少年，我也满心愧疚的低下了头。
　　少年却完全不以为然。
　　他慢慢地爬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然后，将那张习惯了受伤而贴满各种胶布的脸抬了起来。
　　“谢谢你。”
　　仔细回想起来，这似乎就是我和古里炎真第一次对话的内容。
　　以这么简单却沉重的三个字，所联系起来的羁绊。
　　在那之后，我就常常在学校的各个地方碰到独自一人的古里炎真。
　　用带有偶遇性质的‘碰到’似乎有些不妥当，因为准确来说是我刻意去找他的。
　　独自一个人的古里炎真，看上去存在感十分的微薄，不管在哪里都是这样，他总是像要让所有人都遗忘他一样，安静的待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脸上的胶布则是旧的换新，新的变旧……反正我就是没见过古里炎真有把所有的胶布全部取下来过。
　　“诶……又被人欺负了吗？”
　　拿着沾了药水的棉签轻轻点在古里炎真脸上，他明显因为疼痛缩了缩脖子，却没有再作出比这个更激烈的反应。对于我的质问，他也最多给出点头或者摇头这样的反应，若不是曾经听他对我说过话，我甚至会怀疑他是不是哑巴。
　　后来想想，他没有把我这个不请自来的麻烦直接赶走，就已经是莫大的仁慈了吧。
　　很多时候我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来找他究竟是为了什么，每天准时出现在学校的天台上，拿着从医务室里偷来的医药箱，给炎真新的伤口上药包扎。这些事情都变成了我每日必做的事。
　　可是独处的时间长了，双方都没有什么话题，却也让人倍感痛苦。
　　所以那一天，我才会在惯例上完药后，说出了那句话。
　　“古里君喜欢看电视吗？最近我妈妈很喜欢夜间播出的电视剧呢，还拖着我一起看。”整理着医药箱的我小心翼翼的观察着炎真的反应，见他并没有任何阻止我发言的迹象，也就继续说了下去。“昨天晚上看了以后果然觉得很好看，是说黑手党的故事吧？穿着黑色的西装拿着枪的样子真的是很帅……”
　　我的话没能说完。
　　坐在我身边的古里炎真忽然站了起来，动作之大甚至打翻了我手边的医药箱。
　　那是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炎真，无论是表情还是气势，都从未见过。
　　这样的古里炎真，居然让人觉得很可怕。
　　“那个世界，才不是这么美好的东西。”
　　为什么，要用好像身处在那个世界里的口吻说出这句话？
　　为什么……炎真你会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好多好多的疑问从身体深处涌出，又被我压了回去。
　　那些问题的答案我真的想不明白，可是唯独有一点，我却真切的感受到了。
　　我说错了话，惹他生气了。
　　那一天，炎真颇为失态的扔下那句话，就离开了天台。
　　那一天以后，我再也不敢上天台去找他。
　　明明两个人就在同一个教室里学习，此后都没有机会再说上一句话。
　　浑浑噩噩的度过了初中一年级，二年级那一年，我因为父母工作的关系，转校了。
　　接着我又度过了初中剩下的两年，在升入高中的第二年，重新回到了古里炎真所在的那个城市。
　　并不是我的刻意，只是无意识的巧合。
　　独自搬家回去，路上经过了曾经念过一年的初中，我左右看了看都没有什么人，偷偷的翻过围墙潜了进去。
　　几年不见的校园被夕阳的光辉染上了金色，操场也好，教学楼也好，都被染成了同一种色调。我独自漫步在校园里，下意识的走到了初次和炎真说话的小道，接着又爬上教学楼的天台，再然后回到了曾经的教室。
　　哪里都是令人怀念的感觉。
　　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虽然已经是几年前的自己觉得合适的座位，到了现在也没有任何不合适的感觉。其实是自己这几年没有成长过吧？不禁想要这么嘲笑自己的时候，教室的后门却唐突的被人拉开了。
　　“啊……”
　　熟悉的声音，却又陌生的声音。
　　出现在门口的，是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红发少年。他比起记忆中的模样，长高了很多，背大概也更宽厚了，至少以我记忆中那瘦弱的模样，是没办法这么好的撑起那件西装的。
　　古里炎真。
　　脸上不再有大大小小的白色胶布贴着，仔细想想这似乎是我第一次清楚完整的看见炎真的脸。硬朗的轮廓削去了少年的天真和稚嫩，红色的眸子里也不再是充满着软弱，满溢而出的是真正的坚强。
　　这个人变了，在我不知道的这三年间。
　　“为什么你在这里？”
　　“我……我最近搬家回来，正好路过附近就进来看看……”不曾想过他还会记得自己，面对炎真的突然提问，我不由得慌张起来。“古里君呢？怎么会在这种时间来教室？”
　　“我吗？”
　　炎真没有回答我。
　　他缓步走到我身边的位置坐下，接着就看向窗外，一言不发。
　　并不让人觉得尴尬的沉默，却还是让我觉得有些坐立不安，混乱成一锅粥的脑袋努力的想出可以聊天的话题，却冷不防的回忆起三年前的自己和炎真的最后一次对话。
　　结果，我也只想出了一句‘衣服很合适你。’如此没有营养的客套话。
　　“谢谢，这只是高中的制服，我还觉得有些一本正经过头了呢。”炎真说着笑了起来。“未亚的私服还是第一次看到，很漂亮……”
　　话才到一半，炎真猛然察觉到自己说错了什么，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他刚才，叫我未亚。
　　真藤未亚，炎真一次都没有叫过的，我的名字。
　　就在刚才第一次，不是‘真藤同学’或者‘真藤未亚同学’而是单纯的名字。
　　——未亚。
　　啊啊啊，真是的……脸都变得通红了。
　　不只是嘴快说错了话的炎真，我也一样。
　　原来在彼此空白的三年里，没有忘记对方的，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就算记忆里并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经历，有的只有挫败和尴尬。
　　平淡无奇的日常还有无意中形成的习惯。
　　……这样的感觉，稍微有些高兴。
　　被夕阳塞满了的教室里。
　　我和他面对着面，听着自己身体里按照节奏跳动的心跳声，笑了起来。
　　“谢谢，炎真君。”
　　我如此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