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倾城》小十六六

2、第一章

　　天才蒙蒙亮，府上就开始吵闹起来。

　　我被奶娘叫了个大早。

　　其实本来就没有睡安实。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怪毛病，认地方。换了房间之后，不太习惯。

　　奶娘从柜子里拿出春节时娘亲给我定做的新棉袄，小心的抓着我的小胳膊往里面套，还时不时摸摸被压皱的边角。我半迷糊的望着她，她却好像是会错了我的意。奶娘笑着捏捏我的脸颊说【倾城少爷乖乖不要吵闹，今天府上有重要的客人来。】说完便转身出了里屋，去外面找我的小斗笠去了。

　　其实我都知道。

　　一周前我刚过完四岁生日，娘亲就把我的东西从南边的卧室腾到了现在的西厢。又从她床下的化妆盒里取了银锭，吩咐管家带着人上街添置了东西。没过两天，街上的各家铺子就送来了很多新东西。新的大床，新的衣柜，还有家丁私下议论的，据说是冀州最好的蚕丝纺赶制的蚕丝被。

　　娘亲怕我有怨言，特意提早嘱咐了我，说过几天皇宫里的贵客就要来咱们府上了，怕是要在府上住上些日子。

　　四岁的小孩，对这些琐事当然不会在意，但如此兴师动众，也确实让我暗暗不悦一番。娘亲让我腾屋子的事，就好像我的糖人被娘亲硬抢去送给了别人。那时候我下决心，不管来的是谁，我都不跟他们玩儿。

　　可是小孩子真是不记仇。听着外面来来回回的脚步声，我好像也觉得有那么点紧张了，心里开始有种痒痒的期待，我真想快点看看到底来者何人。

　　没等奶娘回来，我就自己蹬着小腿儿在床边穿鞋子。我不愿整个身子都下床，所以往旁边倾了一些身子，想看看鞋子的具体位置，可是看准了却还是够不着。

　　【哎哟喂我的小祖宗。】奶娘进来时瞧见我自己一个人努力找鞋子，紧张的提高了嗓门。这一嚷倒是把我吓了一跳，咚的一声就摔到了床踏上。【小倾城我的小祖宗，来来来，快让奶娘瞅瞅，磕坏了没有，磕疼了没有？】说罢赶忙把我扶起来，还朝门帘那里望了望，我小眼珠一转就知道，怕是被人看见说给我娘亲听，免不了一些责罚。

　　我摇了摇头，拍拍自己的小手。【奶娘我没事，不疼。】其实我是真没什么大碍，就是惊的一下趴在了床踏上，好在冬天里衣穿的也比较多，磕不着哪儿，只是声音响了些。

　　奶娘把我翻过来覆过去的看了个边，看我像是真没什么事，才放了心。弹了弹我的新棉袄，嘴里一边嘟囔着【我的小祖宗真不省事儿】，一边把我抱到梳妆台上，用发带把我的头发在头顶箍了一个球。

　　奶娘是非常心灵手巧的女人，娘亲说从我出生开始，就是她照顾我居多，也只有奶娘给我盘发，我才不乱动，因为她不会弄疼我。

　　弄好了头发，奶娘把我转过来面对着她。将我耳边几缕多下来的银发放到耳后，奶娘摸着我的头说【倾城少爷，今天宫里要送来一位小皇子。你必须出去接见，所以等会儿吃了早点记得带上斗笠。你这头发..还是不要让太多人见到为好。】

　　我点了点头。不做声。

　　从我最开始长发，就没有像娘亲，奶娘那样的黑色头发。娘亲说本以为随着年龄的增长能变回来，可一直长到现在也没变。前两年我被娘亲抱着上街的时候，开始有人对我指指点点。他们总是皱着眉头看着我，眼神特别奇怪。每次娘亲看见他们指我，就抱着我匆匆的跑开，我当时还觉得在娘亲的怀里一颠一颠的特别好玩儿，也就忘了那些不愉快。

　　事实上一直以来我都没有很在意关于我和别人的不同。直到去年年初，我背着娘亲偷偷去后院儿的墙拐玩泥巴时，无意间听见两个家丁打扫园子时的议论。

　　【你说小少爷到底得了什么怪病？怎么头发还是那种颜色？】

　　【你没听街上的人说吗，小少爷怕是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只要夫人带小少爷上街，见到他们的人回去都要拜菩萨呢！】

　　我对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特别怵，当时躲在假山后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丢了泥巴就往娘亲的屋子跑去，吓的那两个家丁一下跪在了地上连声求饶。

　　不等别人拦，我直接冲进了娘亲的卧房。我进去的时候，娘亲正靠在床上端着刚煎好的药。

　　自从爹爹不在之后，娘亲的身子就每况愈下，她也不会告诉我到底是什么病。有时候天气乍冷乍寒，娘亲就要在床上躺上好一阵子才能下地，一般这时候，我都会特别董事的不去多打扰。可今天却真是个例外。

　　娘亲见我哭的像花猫是的，连忙放下碗抱着我摸摸我的头【倾城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我在娘亲的被子上蹭着脸，一抽一抽的问【娘亲，倾城是不是妖怪？】

　　娘亲眼里瞬间的惊异很快就转变成了怜爱。【倾城，娘亲给你说个故事吧。】

　　把我往床上抱了抱，娘亲顺着我的头发，声音很温柔。【那天下了非常非常大的雪，房前屋后一片白茫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太冷，我们小倾城在娘亲的肚子里呆不住了，当时把娘亲疼的呀。在爹爹去帮娘亲找接生婆的时候，突然在娘亲的床头出现了一位很美很美的仙女，一头银白的长发，雪白的绸缎萦绕着她。仙女偷偷的告诉娘亲，今天来人界环游，正巧感应到了我们倾城即将出生。她说这个快要出生孩子会非常的漂亮，为了祝福和她有缘的孩子，就送给他一席银发来纪念那天难得的大雪。】娘亲抹去了我脸上的泪痕，亲亲我说【所以我们倾城是幸运的孩子，有别人没有的眷顾哦。】

　　我听了终于破涕为笑，高兴的在娘亲的床上蹦跶。原来我是个漂亮的孩子，是个被神仙姐姐喜欢的孩子，神仙姐姐还给了我美丽的礼物呢。可是，为什么别人不知道呢？如果大家都能知道，一定也会像娘亲一样喜欢我，羡慕我的吧。

　　想着我就从娘亲的床上爬下来往外跑，奶娘立刻拉住我【倾城少爷，你去哪儿？】

　　【我要去告诉别人，我是神仙姐姐喜欢的孩子。】

　　娘亲给奶娘使了个眼色，奶娘当即将我抱回了床上。拍拍我的衣服，娘亲降低了些声音【仙女姐姐说，这是个秘密哦，倾城不可以告诉别人，不然仙女姐姐就要收回这个礼物了，知道吗？跟谁都不可以说哦。】

　　我想了想，郑重的点点头。【倾城不说，倾城不要做丑八怪。娘亲放心吧。】随之报以灿烂的笑。

　　娘亲摸摸我的头，笑的欣慰，但我分明看见了一边的奶娘背过身去，偷偷的擦了擦眼角。

　　那之后我曾一度信以为真，并且出门的时候总是昂首挺胸。

　　后来有一次调皮，我躲在娘亲屋外的窗台下想戳了娘亲的窗纸，却听见娘亲和奶娘说【倾城这个毛病怕是治不好了，编的幌子也撑不了多久了。一旦他过两年开始上学堂，就什么都明白了。你要多看着他，别让他自己出去闯祸。顾家有个孩子不容易，就算真是被什么附了身，也要好好养育。】

　　再后来，我什么都没有做，一个人离开了娘亲卧房的窗台。我没有很难过也没有哭，小孩子其实是不懂被骗的感觉的，但心里的失落却总是掩盖不住。我所难过的是，原来其实我不是特别的，就是这样的感觉，也仅仅是这样而已。

　　之后我便很少外出，除非是必须去的，奶娘会给我准备一个有纱的斗笠，我会自己戴上再出门。曾经我心里小小的坚持如今已经没有了，面对街上人厌恶的眼神和嘲讽的语调，我就很害怕，很害怕别人说我是不正常的坏小孩。我不知道娘亲是不是看出了一些端倪，也就不常带我出门，偶时闲暇，娘亲便在房里教我认字，日子过的倒也舒坦。

　　今年年前，家里发生了大事。

　　那天没有下雪，但天气还是很冷。娘亲还在屋里抱着我教我认字的时候，管家禀告说府外来了好多人在前厅等着，执意要主人出来迎接。娘亲没办法，只要稍微收拾了一下去了前厅。我自己在娘亲的被窝里等着，暖暖的屋子淡淡的药香，当我快要睡着的时候，就听见奶娘扶着娘亲回来了。娘亲的身子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嘴里一直念叨什么【祖上积德，皇上万岁】之类的，听奶娘的意思，是京城皇宫派人送了旨，过完年后就要将什么人送来。

　　这之前我从来不知道原来我们家和远在京城的皇家还有关系。娘亲只是告诉过我，我的爹爹早年时曾在京城当过差，是个非常了不起的军事家，后来因为一些变故才辞官带着娘亲来了冀州。隔三差五的，总会有人送来一些锭子珠宝什么的，所以日子过的也是非常富足。爹爹还没有去世、我还没出生的时候，顾家在冀州也是相当有威信的名门。现在想来，应该都是那皇宫带来的惠及吧。

　　如今说起爹爹时，娘亲的眼里仍是满含倾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