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遣的名册》景穆

51、（四十九）在自由身边4

　　后来那女子的丈夫也来到了医院，与她一同看守公主。没过多久，米菲斯也来了，准备接走公主。但是那对新婚夫妇不放心同为孩子的米菲斯把公主带走，坚持要等他们的父母前来。米菲斯敌不过他们的“纠缠”，可是又叫不来“父母”，最后双方终于达成协议——这对夫妻把公主和米菲斯送回了家。
　　“回家了，就好好休息些吧。”临走前，那女子还向公主嘱咐道。看她脸上的皱纹与皮肤的细腻程度，即使没有上三十，也绝对有二十八九岁，可是她的声音却年轻得如同刚刚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公主一直都相信，人的面孔可以说谎，但声音却总是诚实的。这名女子也确实像以往一样纯真，她看见一个受了伤的小女孩倒在地上，居然不问她是从哪里来的，甚至还把自己的丈夫一起叫来把她送回了家。甚至到最后，那女子仍然没有问出公主的姓名。
　　近在咫尺的思念比生离死别更令人悲伤。当公主还没有想起自己的过去时，她想象了许多种自己的未来，然而它们都有一个相同的结局——留在主人身边，即使要背叛上帝。可是如今，当这其中一种想象已经成为现实的时候，公主却如同一个正在做梦却忽然被人叫醒的人，浑身无力，不敢相信之前的幸福、壮举竟然只是虚幻，面对苍白现实的睡梦者只剩下蹉跎与唏嘘。只是公主很欣慰，在认出主人这件事上，她没有偷窥别人的心灵，而是真真正正地靠自己把过去回忆起来了。
　　公主微微撇了撇嘴，看上去又像哭又像笑。米菲斯偷偷看了公主一眼，却不敢、也不知道该问些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在那个医院呢？”公主的声音小得就像白天里叶子的呼吸声，但奈何米菲斯正是那白天里的阳光、白天里的氧气，将这光合作用听得一清二楚。
　　“我在回来的路上就感到你出事了。可是等我闻着气味找到你的时候，他们已经把你送医院了。你当时昏迷不醒，我没办法把你带走，所以只好等你有意识了才进到屋子里。”
　　公主无力地点点头。米菲斯将公主扶到床上，一丝不苟地盯着她，仿佛要将她事无巨细地描绘成永恒的艺术。
　　“监目天使其实很危险……”米菲斯好像还想说些什么，可是却立刻停住了。公主知道这绝不是他想要说真正的内容。她略微抬眼看他，才发现那个向来喜欢装成熟的男孩竟然正死死咬着自己嘴唇，好像这样心事就不会从肚子里逃出来一样，但是他的内心却化为一丝丝空气、泉水，分别从嘴里、眼睛里呼出来、流出来。米菲斯在呜咽。
　　公主这时才想出当时那杀了堕落天使的光究竟是何物。它与米菲斯发出的杀人光芒很是相似。也许，这正是神预备给没有攻击力的监目天使用的。但是它却是公主完全在偶然的情况下发现的。难道神只把这种力量赐给一部分的精英或幸运儿？
　　或许，那道光只是捕杀堕落天使的光，而不是拯救监目天使的光。
　　“你今天去哪里了？”公主勉强问道。
　　“是吉弗尔天使把我叫走的。”米菲斯怕公主说话多而费力气，于是一五一十地说道，“他说他其实一直都知道我的真实身份，神也是。不过你放心，只有极个别高级天使才知道我的秘密！他让我小心行事，不要得罪了神和其他的天使，还说神目前不打算处罚我，认为我既然已经脱离了路西法，就算是别人，不会将路西法的罪归到我身上。”
　　公主这下连头都不点了，而是用眨眼睛来代替它。
　　这把米菲斯吓了一大跳，他急忙说道：“刚才送你回来的那个女人是不是你从前的主人？如果你想留在她的身边，我或许可以帮你。我可以先替你保存灵魂，然后等到适当的时机送到她身上，这样你以后便是她的孩子。”米菲斯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他只清楚自己现在所说的和自己所渴望的大相径庭、不、是完全南辕北辙。他不希望公主离开自己，他嫉妒那名女子就如同公主嫉妒那女子的丈夫。也许米菲斯之所以这么说，只是为了讨公主的欢心，让她觉得自己非常善解人意。
　　公主摇了摇头，说：“这样的话，我会牵累你的。”
　　“不会不会！我会将你伪造成被堕落天使杀害的样子。”说罢，米菲斯恨不得打自己一个耳光，这不是乌鸦嘴吗！？公主的身体本来就已经很危险了！况且，万一她觉得自己的计策好从而使用了怎么办！？
　　“我想睡觉休息了。”公主岔开话题说，她看见米菲斯惊慌失措的眼神，又补充道，“天使是精神物，死不了的。这话你以前还不是说过吗？那次我以为你要死了，吓得我总是吵你睡觉。”末了，公主还勉强笑出了声，但是这笑声却更像是病人喘不过气的声音。
　　“好，那我出去了。”
　　米菲斯刚要站起，公主便说：“别，你陪我吧。等我睡着了你再走。”
　　“好、好好！”
　　米菲斯就这样坐在床边将近两日两夜没有离开，公主的呼吸很均匀。他总是想着公主也许在下一秒、下一分钟、下一个小时就睁开眼睛，然后自己就能够得知她的选择。可是，她总是不醒过来。米菲斯就如同一个等在手术室外的病人家属，只是这次的刀不是开在病人身上，而是门外的米菲斯身上。
　　第三天，公主醒来了。她一睁眼就发现米菲斯在盯着自己，眼神都快有些木讷了。
　　“喂，你怎么了？眼神怪吓人的。”
　　米菲斯见公主恢复了往日的活力，眼睛也仿佛一下子从木头球变回了真正的眼睛，迫不及待地问：“你觉得怎么样？你主人那事？”
　　公主迟疑了一会儿，说：“还是，算了吧。她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我去了只是扰乱她的生活而已。就这样远远地看着她也好。看她笑，看她撒娇，看她幸福。有人不是说吗？爱不是占有，也不是被占有。虽然有点肉麻，虽然也许我对主人的感情还称不上是‘爱’，但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了。我要当主人的派遣天使，永远守护着她。”
　　*****
　　一个月后，那名女子和她的丈夫搬至新房，这新房和何裕家处在同一小区。
　　“有人送你们东西了，来拿一下吧。”门房大爷说道。
　　夫妻二人一看，是一个简易的盒子，外面包着一层用来庆祝结婚的红纸，回家打开之后才发现里面竟然一只手工制作的简易猫咪布娃娃，旁边有一张字条，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祝你们幸福”。
　　“是谁在恶作剧？而且这猫是黑色的，很不吉利。”男人说道。
　　“你真迷信！”那女子做样打了男人肩膀一下，继而淡淡地笑着，说，“不管是恶作剧还是开玩笑，这一定是神赐予我的礼物。”
　　女人立刻跑到楼下，问门房大爷这礼物是谁送来的。
　　那门房答：“是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她说她的名字叫‘王子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