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老七

3、星期二，早上好

　　星期二先生，每个星期二都会到小包这里来吃早饭，油条、麻团、小米粥，馄饨、蒸饺、茶叶蛋，星期二先生没有固定的菜单，不嗜咸也不爱甜，一年53周，每逢星期二，不管刮风下雨、降霜飘雪，都会来小包的小吃铺子来吃一顿早饭。
　　小包的老婆晓慧颇为不解，一直爱跟小包研究星期二先生到底是做什么的。从星期二密会第三者到卫生局星期二定期暗访，又是无间道又是骇客帝国，晓慧一直猜到黑衣人和X战警，小包终于搔搔鼻子，给星期二先生的馄饨里多加了几滴醋，“你就是看他长得比我帅呗。”
　　星期二先生就是帅，脖子上若能围上长围巾，就跟韩剧里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体弱的哥哥们一样帅。不过星期二先生吃起饭来就不帅了，狼吞虎咽，气势汹汹，恨不得一口啃下半拉桌子，连眼睛都直喷火。晓慧又不解了，他到底是喜欢吃呢还是不喜欢吃呢，看起来既像跟饭有仇，又像一周都没见过半粒米。晓慧觉得个中缘由可以写一部恩仇记，只是抓耳挠腮理不出头绪。小包撇撇嘴巴，歪着头，装作没看见似的夹了个半焦的麻团放进给星期二先生的餐盘里。

　　就这么神神秘秘过了一年，这日又逢星期二，可等客人都走光了，小包快收摊的时候，星期二先生都还没出现。晓慧有点不安，是生病了还是出差了，或者……搬家了？小包嘴角抽搐着埋头擦桌子，“修成正果，成仙了！”
　　可巧，话音刚落，就从门外走进一个人来，眼眶乌黑发青，两眼无神，满脸胡茬，看也不看小包，径自寻了他的老地方坐下，嘟囔一句：“一碗粥，一笼蒸饺，两根油条。”小包眯着眼睛凑上前，瞅了半天倒抽一口气，星期二先生大概是遭贼了。
　　晓慧站在收银台后面，偷偷瞄着角落里落魄侠士般，一脸大义凛然、慷慨赴死地啃着油条的星期二先生，忍不住心酸。“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星期二！”暗暗握了握拳头，在离星期二五米远的地方为他小声地加油鼓劲。可然后就看见一行清泪从星期二那乌黑泛青的眼角流下来，接着掉进了粥里。晓慧大吃一惊，张着嘴巴，不知道该怎么办。那边星期二先生却仿佛没有知觉一般，仍旧风卷残云地吃着他的早饭。
　　此时小包也吓得不轻，扶着根拖把杵在餐桌中间，僵硬地扭头去看他老婆，满脸的“老婆，咋整”。
　　两人石化五秒钟，正苦无对策，却从门外又进来一个不速之客。那人不打招呼也不要吃的，直接坐到星期二面前。星期二却把他当透明的，一语不发仍旧狂吃。
　　那人清咳了两声，压低声音，对着星期二说：“你到底要我怎样？”
　　星期二扭过头，抹了一把脸。过了半晌，嘟囔一句：“分手。”
　　那人仿佛很不耐烦，一把拍桌子上，震得粥都洒出来了，“打死我都不分！”
　　星期二也毫不示弱，半根油条丢到那人脸上，“是啊，那你就打死我吧！”
　　那人听了这话，倒是马上软了下来，垂头丧气地低声说：“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喝酒了，我再也不打你了……你要我做什么都行，就是别跟我分手……”
　　星期二听了，十分鄙夷地看了那人一眼，继续低头吃东西。
　　小包和晓慧睁大眼睛看着他们二人，恨不得搬张凳子沏壶茶。虽然情侣吵架不少见，但是同志吵架，多少还是能满足他们的猎奇心理的。
　　晓慧暗暗哀叹，肯定是那人酒后行凶，然后星期二就要求分手，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啊，还好自家小包酒精过敏。
　　小包眨眨眼睛，男人到底有什么好的，打起架来都不占优势，自家晓慧多温柔，只要她红红眼睛，无论什么事情自己都得同意，根本用不着动拳头……
　　而那边那人见星期二懒得理他，焦躁得站起来又坐下，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东张西望了一阵，终于伸手拉住星期二的胳膊，“别吃了，回家我给你做。”
　　星期二斜着眼睛盯着他，瘪瘪嘴唇，一甩胳膊挣开对方的手，“用不着。我早吃腻了！”
　　那人闻言睁大眼睛，好像不敢相信，“不是你说的，最喜欢我做的饭吗？！”
　　星期二手里的一次性筷子，“啪”一声被握断成两截，“酱油当醋使，白糖当成盐，烧焦了三只锅子，家里急救箱里全是创可贴，你还真敢说呢！”
　　“呃，呃……”那人尴尬地搓搓手，“那只是开始……之后我不是做得很好吗？就算后来都是你主厨，可我会洗菜啊！”
　　星期二看着那人，半晌叹口气，“说什么都没用了，分手吧。”
　　那人愣了愣，猛地站了起来，如果是二次元，他的背后一定燃起了熊熊烈火。
　　就在晓慧把手放在电话机上，准备随时拨打110，小包提起拖把，准备随时助阵的时候，那人肩膀却剧烈地抖动起来，甚至还渐渐发出了“呜呜”的声音。等晓慧和小包弄明白那是男人在哭时，那声音已经变成了饿狼一般的哀嚎。
　　不只晓慧和小包嘴角抽搐，就连星期二先生也大受打击。他急忙起身，一把捂住了那人的嘴巴，用力之大，简直可以直接摁他一个跟头。
　　那人却不为所动，继续痛哭流涕，直接把脸憋成一颗西红柿。星期二先生咂舌不已，赶忙松了手，还没来得及劝说，那人已经奔过去，扑到他身上，抱了个严实。
　　“我不分手，不分手，不分手……”那人一边哭诉一边把鼻涕眼泪擦在星期二身上。星期二僵直地立了片刻，终于抬起手来，摸了摸那人的头，有点自暴自弃地说：“知道了……你别哭了……”
　　那人闻言，马上欢喜起来，扭过头来就要亲过去，却被星期二一把拦住。星期二冷冷地盯着他，然后以不容拒绝的语气发令：“那你要先跟那个女人分手！”
　　那人歪歪头，愣愣地重复：“女人？”
　　星期二叹息一声，“我已经知道了。你每个礼拜的星期二都要去见的女人，然后还带着一身油烟味回来。你去跟她做什么，我不再过问。但是若不想跟我分手，你必须跟她撇清关系。”
　　那人呆了呆，然后露出一脸遭雷劈的表情，“呃呃”了两声，说不出话来。
　　晓慧这边皱着眉头咬着指甲，一脸恨铁不成钢，暗自惋惜星期二遇人太不淑了，不仅酒后施暴，还脚踏两条船。小包也忍不住摇摇头，没想到这世界上真有傻到偷吃都这么遵守时间表的男人。
　　星期二看着那人，抬起手捧住对方的脸颊，低声喃喃：“我可以忍一年，但是我忍不了一辈子。我……实在是忍不下去了……你明白吗？”
　　那人张张嘴巴，像是要表示同意。但是星期二先他一步，摇了摇头，“你明不明白都不要紧。你要知道……我是爱你的……”
　　那人听了猛抽一口气，一把抱住星期二，大喊一声：“我也爱你！”
　　震得晓慧和小包都面红耳赤，心脏狂跳。
　　眼看两人冰释前嫌，马上就要亲亲我我，这时那人却又扭捏起来，眼神乱晃，踌躇地嘟囔了一句：“可是……我没法跟她撇清关系……”
　　在场其余三人无不怔愣三秒，小包感觉有颗小行星，发出了人耳都能听到的“嗖嗖”声，直接冲着他家小铺子撞击而来！
　　就在晓慧和小包忍无可忍，终于要插手他人人生的时刻，星期二以让两人掉下巴的方式给予了那人回击。
　　“是她厨艺好，还是她床上功夫好？！你想要什么，告诉我啊，我什么都可以办到！”
　　星期二现在，已经完全化身韩剧痴情男二号了！
　　那人咧着嘴巴，一脸便秘的表情，仿佛那两个选项有多难选，最后怯懦地小小声回答道：“……那是我老爹……”
　　小行星都阻止不了他们了！
　　晓慧一口咬掉了半边指甲，小包手里的拖把“啪”一声掉落在地，而星期二，终于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那个……”那人小媳妇一样扭扭捏捏，“……以前是我老爹，后来……当然，不管他变成什么样，都是我老爹啦……他开餐馆，星期二上午休息，所以，我想让他教我怎么做饭……”
　　终于拨云见日，三人同时大吐一口气。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总骗我说去工作……是怕我对你爸爸有偏见？”星期二哭笑不得地拍拍那人的脸颊。
　　那人撇撇嘴巴，有点踌躇，“当然不是啦。只不过……如果有天你下班，突然发现我做了一桌子超豪华的饭菜等你，不是会觉得我超厉害吗……”
　　星期二扑哧一声笑出来，把脸通红的那人搂进怀里。“就算你什么也不做，也已经超厉害了。我已经被你完全打败了，不是吗？”
　　那人有点不甘心，咬咬嘴唇，扳过星期二的脸，亲了上去。
　　而当两人从二人世界回到现实中来时，终于发现了正拼命埋头按计算器的老板娘和拼命埋头拖地板的老板。星期二尴尬地走上前买单，晓慧紧紧地咬着嘴唇，憋笑憋得满脸通红，都比得上星期二了。而那人却满足得很，嘿嘿傻笑着拉了星期二离开了。

　　星期二先生自此销声匿迹。小包偶尔还是稍微感到寂寞的，虽然他也不用再因为老婆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而吃干醋。这真是矛盾复杂的心情啊。
　　繁忙的早晨终于结束，小包看着在收银台埋头理账的晓慧，有点酸酸地问：“也不知道星期二后来怎么样了？”
　　晓慧抬起头，笑得一脸灿烂，“肯定和咱们过得一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