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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年少轻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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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子年二月初六,刚过小年就传来了战事,定侯王白祈愿反,王命急召,汝阳王顾敬宸率三万精兵出境迎敌。
从此生死未卜。
那人每月十五日定要上城郊的孝感庭中赏月,兴至酣然,大醉而归。
乙子年二月初六,宫里接到了消息,汝阳王蛰伏十载,将白祈愿捉拿回京。皇上大喜,当夜就将永乐公主下嫁于他。那人垂首立于殿下,一言不发。
长安城动,城里城外的姑娘们都打听到那个立了大功的汝阳王回来了,那人不仅智谋深远,还生了一副好皮囊,如今左脸上留下一道长疤,不仅不损其英气,竟还更显男子气概。
彼时的汝阳王,已入而立之年,虽如花美眷在侧,却不觉得有何值得庆幸。
“恭喜侯王。”成亲那日,他喝的酩酊大醉,揭了盖头便埋下头睡着了,嘴里念叨了一夜,皆是胡话,永乐公主一夜未睡,彻夜垂泪。她看到的,是顾敬宸满眼的冰雪。
那人亦一夜未睡,温了花雕,自斟自酌,到天明时才记起问自己一句:“昨日他说什么来的?”
他说,“只要你说不愿,我抗旨也不会娶她。”
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呢?好像是。。。何必呢,年少轻狂罢了。
时年不顺,流年不利。
丙未年,那人登基的第二年,就找来了灭顶之灾。
前些年平定下的叛乱四起,周边诸国也蠢蠢欲动,有些贪生怕死的小宫女小太监们早早准备好了细软准备偷溜出宫去,再不会这个是非之地。
那人不止一次的说:要走的都让他们走吧,银子全留下就行。
旁人都看出来了,皇上这是已然放弃抵抗了,于是也就渐渐不常来伺候了,倒是汝阳王,天天来。不仅忙着照顾皇上,连朝中的事也一并给处理了,大权旁落到这汝阳王手中,倒也没什么说的。
丙亥年初,汝阳王家的夫人终于为顾氏一族添了新丁,却也是这一年,汝阳王患上了咳血的毛病,怎么样也好不了,缠绵病榻间倒是没放下国事,皇宫却是再也不肯去了。
刚过立秋,战事就吃紧了,汝阳王亲自上阵,却还是没能转变大势所趋,几国交击,兵力分布严密,而粮草供应更是毫无后顾。霁云国子民本就不是好武之辈,如此几个月下来早已不堪重负。
辗转几月,粮草告罄,霁云国被逼得退无可退,只剩国都长安,黑云压境,眼见不保。
顾敬宸拖着病体,咬牙退入城中,慌忙寻找那思念已久的身影。宫里早已乱成一团,跑的跑,死的死,满地滚落的都是逃亡者身上滚落的金银珠宝,
那人一身明黄,目光炯炯,沉稳有力的临着帖,看见浑身是血的他,震住了。手臂一抖,毛笔掉在纸上,绽开了一片莲花,白远宁连忙上前扶住他,“你怎么样了?”
“没事。”顾敬宸抬手抚上他的脸,如当年他们两人爬树掉下来时的傻样。
“王爷,城破了————”
信兵连滚带爬的跪下禀报,顾敬宸的瞳孔猛地缩了一下,比他思想更快的说出那句话,“快,送皇上离宫,务必护他安全。”
说着便要拿起刀迎敌。
“不必了。”那人按下他的手,自信地步出行宫,“这次,换我保护你。”
四周密密麻麻的弓箭手,箭头的冷光折射着王朝余晖,还没来得及逃出的宫人跪在殿前,瑟瑟发抖。
“白远宁,好久不见,”马上那意气风发的粗犷汉子,就是戚夕国君主苍列。
“确实好久未见。”那人垂首而立,不亢不卑。
“怎么样,被自己兄弟出卖的感觉不错吧?”苍列不可一世的用怜悯的口吻嘲讽着,“只要定侯王的兵马到了,你们白家的基业就毁了。”
苍列下马用鞭子挑起一位女官的脸,“真不知道该说你聪明还是傻啊,当年你不杀白祈愿,注定就有这样的下场。呵,兄弟。”说着一鞭打了下去,引起一阵哀嚎,。顿时殿前化作修罗地狱,哭泣,咒骂,震得耳膜突突作响。
那人但笑不语。
“苍列,你想知道吗?”一个陌生的声音打破了这将死的气氛,缓缓的,却异常可怕,霎时间无一人敢再出声响。
“是白家的,别人一分也夺不去,”说着策马来到苍列眼前,拔出长剑细心的擦了擦,“白家想要的,别人一分也保不住!”
“嚓————”一颗头颅应声而下,温热的血染红了苍列方才站着的土地。戚夕的将士们一时间全没了意识,只听得箭羽插入皮肉的声响,刚才趾高气昂的脸孔一个个沾满了血污,瞳孔中还来不及出现惊恐就已经魂归地府。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再无戚夕大军。
“皇兄,我来晚了。”
此后的事自不必说,戚夕归了霁云,而那人,被捧成了千古一帝。
丁亥年,汝阳王病重,早年征战时的病根一并发作,半月里人就消瘦了大半,那人整日整夜陪在他身边,不曾离开。
顾敬宸笑他:“当年怎么没见你对我这么上心啊。”
那人嗔他一眼,道:“你怎知我不上心,我日日召人来问你的病,你倒好,彻底跟我断了音信,还大胆的把奏折都搬去你府里批,成何体统啊。”
敬宸笑着,没答话。心想当时以为自己命不久矣的时候,是没胆量见他。他不喜欢自己也算是个好事,不留惦念的走了对他也是个解脱。
可现在,却是怕自己不见他,到时候过了奈何桥也舍不得喝下那碗孟婆汤。
丁辛年岁末,下了一场很大很大的雪,淹过人膝头,那人抱着顾敬宸,靠在窗边看雪,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我送你个礼物好不好?”顾敬宸道。
那人笑着伸手,“好啊,拿来。”
敬宸乐呵呵的在怀中掏了半天,终于寻出来一柄玉钗,简单的雕花,玉却是好玉。细细看去,钗尾有一行小字: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那人的眼眶一下子就湿了。
“不回礼么?”敬宸的眼神还和从前一样玩世不恭。
“回回回,敢不回吗?”那人轻抚着他,在腰间摸出一个香囊,打开倒出来一堆“宝贝”。
用纸做的青蛙,木片削的小人,薇草编的蚂蚱,还有一张幼稚笔体写出的蒹葭,用石蜡封磨了很多遍,还是有几个字模糊了。
“只需挑一个啊,朕留了这么多年呢。”白远宁将头埋进敬宸颈间,轻轻吐着气。
“呵呵”顾敬宸挑起那张纸,好笑的说,“这是我当年被太傅罚抄的吧,怎在你这?”
那人重把他揽入怀中,两人又笑了一阵,又相顾无言了。
过了好久好久,那人终于开口,“敬宸,你。。。。。。为何喜欢上朕呢?”手心滚烫却怎么也热不了他的手了。
“谁知道呢,年少轻狂罢了。”
接着又是一阵笑,估计是想起了那个可笑的新婚之夜。
“敬宸,”那人吻住他的鬓角,“朕欠你的。”
“嗯,我知道。”这算是来生的承诺吧,回握那人的手渐渐松开。
窗外的雪压塌了一朵艳红的梅花。
三日后,国葬。
护国将军顾敬宸千古。
彼时,那人已是一头白雪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