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信》雨简

2、 夏至.信（下）

　　夏至.信（下）

　　“小沫……”岚靠在窗口，逆光站着。“我们商量个事。”口气是异乎寻常的严肃。
　　“哦。”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得点点头走进了岚的画室。
　　“爸妈希望我们十八岁时正式将公司接到我们俩的名下。”
　　“……反正你决定了啦……你也知道，我最讨厌公司的事了。”
　　“接手公司后……”
　　“呃？什么？”
　　“妈希望你和李外长的儿子李烨新订婚。”
　　岚的声音平静如水，对我……却是一颗在头顶炸开的炸弹！
　　“哥……你是……骗我的吧……”我不敢置信地望着岚，希望他能告诉我刚才的话都是骗人的。可是他没有说话，只是将脸扭向了窗外。夏天正午的阳光异常地刺眼，我看不到他的脸，只能感觉到自己的眼睛慢慢地湿了……也许是被阳光晃到了吧，我固执地认为。
　　“哥！你说话啊！”我用近乎哀求的声音说着目的不明的话。我只知道，无论说什么，我真的很想在这一刻听岚说些什么。
　　可是他依旧别着脸沉默着。
　　我终于不可抑制地大声对他吼起来：“我才不要嫁李烨新那样又肥又蠢的人！要嫁，你嫁去！”
　　几乎是疯狂的，我将一旁岚支起的画架和整盒的颜料推倒在地。五彩的颜色嘲笑一般在地上无情流淌。
　　“小沫，这是你的责任——你作为浅井家接班人的责任！”岚忽然猛地扭头冲我喊，他黑色的眼中闪着我所不懂的沉郁的光芒。
　　“那我宁可不要浅井这个姓！从来就不是你浅井岚这个倒霉的妹妹！”我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大的火气。平时，无论父母的决定有多荒唐，我都会打哈哈一笑而过。可这次，当听到岚亲口说出要将我作为家族产业的牺牲嫁给别人时，疯狂的血液终于抑制不住地开始上冲。
　　“小沫，你必须嫁。”门口不知何时进来的妈安静地说着，打断了我对岚的怒气。
　　“不可能！”我回头瞪着她一字一句说的坚决。“如果非要拿我去做这个牺牲，我宁可从此不进这个家门！”
　　“你以为你理应呆在这个家里吗？”妈的脸是异乎寻常的阴郁，“你以为你这个见不得人的私生女理应舒舒服服地在我家里幺三喝五？”
　　“什么？”我忽然停住了近乎疯狂的抗争，怔怔地轻问。
　　“浅井沫，我忍了你十八年了！”那个一直被我亲切地称呼为“母亲”的人在我面前咬牙切齿地说着，“自从那个老不死的和那个贱人生出你，我就一直在忍你。而你，却在这里大幺大喝，挑三拣四不愿意嫁！我留你何用！”
　　仿佛从心里早就知道一样，我竟是平静的出乎自己的意料，只是像患了强迫症的病人一样一遍一遍地喃喃重复着——“哥哥……岚哥哥……岚学长……浅井岚……浅井少爷……你告诉我，这一切一切都不是真的！……”
　　逆光中的岚也一直一直地沉默，他扭向窗外的脸在阳光中越发刺的我的心脏一阵阵痛，声音不由得有些哽咽，“……聪明的浅井岚啊，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啊！”
　　“嫁，或者……离开。”岚的声音沙哑却决绝，沉痛之中却不给自己和我留一丝余地。
　　咬住下唇，我走上前缓缓踮起脚以最习惯的姿势触了触岚光滑而冰凉的脸颊，这出乎意料的动作引来了妈妈，不，应该说是岚的母亲在我身后的吼叫。
　　“浅井沫，你想怎么样！”
　　我用唇慢慢地带着一丝我自己都不了解的眷恋划过岚越发滚烫的唇畔，笑得喑哑——
　　“我也……不想怎样呵……”
　　说着蓦地转身，我迅速地跑了出去。头也不回。

　　岚却一直立在窗边，仿佛连我已经走了都没有发现。
　　窗台上，两滴泪缓缓会聚。
　　我的……还有岚的。但我没有看到。
　　怕是今生，再也看不到了。

　　* * * * * *

　　“四个月前，我在东京的街头恰巧碰到了岚学长，我们去了旁边的星巴克……”小葵自顾自地又开了口，专注回忆的表情令我觉得自己几乎没有了开口的余地。
　　“我很郑重地请他为我画一张画像，没想到学长竟然……拒绝了。”
　　她晶亮的眼睛盯住我，里面隐隐有一丝痛楚。
　　“学姐，你知道么？岚学长说，他这辈子只为那么一个女孩子画像，哪怕她变老变得难看……他的画，只为她一个；他的心也只给她一个。……可那个女孩，这辈子，他怕是再也抓不到了。”
　　只肯为一个人？
　　我想嘲笑，笑意到了嘴边却尽数化做了一口呼不出又吸不回的气，憋在心中闷闷的。

　　手表还在滴滴答答地走，咖啡也尽数凉掉了，可我和我对面的女孩依旧坐在星巴克中沉默。
　　十分钟，二十分钟，半个钟头……
　　漫长得仿佛隔了一个世纪，我松开了咬在下唇上的齿，“你……知道岚现在在哪里吗？”
　　“小沫姐，在东京时岚学长说你从小就讨厌商海，讨厌束缚，讨厌一切变得残缺的东西……”女孩答非所问地说着。
　　“岚在哪里，你知道的！”
　　“岚学长一直说他一点也不希望你被家族利用，所以他故意激怒你和伯母，将你‘赶’了出来。”
　　“告诉我岚现在在哪！”
　　“岚学长在你走后一直在往你的信用卡上打钱。他真心希望你没有他也可以过的很好。”
　　“我问你岚在哪里！”我终于耐不住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毫不在意店中其他人惊讶的目光。

　　是的，是的，我承认。即使一走就是三年我仍忘不了岚。他的温柔，他的微笑，他的画笔，还有他欠我的那张画像……早已深植我的心中。
　　三年后我才清晰地发现，原来我……早已爱上他！

　　“对不起。”小葵垂下了头。
　　“什么？”我怔住了。
　　“我猜，岚学长……大概在天堂吧。”
　　山崩地裂。
　　“你……说什么？”
　　“其实学长让你离开还有另外的原因。他当时已经查出自己得了骨癌……医生说他活不过三年。而我在东京见到他时，已经只剩一个月的生命了。他知道你不喜欢变的残缺的东西，所以才要不再见到你，他想给你留下最美的印象。让你感觉是一个很美好的岚曾经爱过你。”

　　世界，真的……真的失色了。
　　黑白中，有个人在说，你的天使……再也，不会回来……再也，不在。

　　“学长在那次见我时留下了个愿望，就是希望我找到小沫姐并将这个邮包交给你，我找寻了四个月终于找到了你……”
　　我看不到，听不到，只能感到一个厚厚的信包递到我微颤的手中。我艰难地打开信封，两张卷着的纸缓缓飘落桌下。

　　我赶忙蹲下去捡——
　　一张纸上是岚承诺给我画的色彩画像，冷蓝，暖黄，亮紫，明红，柔白……在画纸上完美地融和在一起，轻易看得出画者的郑重和深情。而另一张，是一张普通的信纸，上面只有四个字。

　　不可抑制地，我蹲在地上号啕大哭，汹涌而下的泪水打湿了我的整个面庞，却始终没有记忆中那只温柔的手来拭去不断落下的眼泪。

　　夏至日午后明暖的阳光依旧安静地自星巴克几净的玻璃落地窗洒进来，洒进来。如水的阳光中，一个蹲在地上放声哭泣的女孩手中攥着一张普通的信纸，纸上有隽永的字体写着几个普通的字。
　　那是一张哥哥给妹妹的信，信上却违背常理地说——

　　“沫，我爱你。”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