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临妃萦

9、番外

　　他躺在床上。

　　斗室的窗外是无尽的夜。窗里窗外都是死一般的寂静。

　　秋末的夜晚有点冷。寒冷和寂静把空气凝固在黑暗中，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来。

　　他放平了身体，让袒露的肌肤浸在冷冷的空气中，感到一丝由寒冷带来的麻木感觉。只有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是活着的，但活着的也只是他的身体罢了。

　　他直视着天花板。

　　斑驳的水渍上，一只很大的灰蜘蛛慢慢爬过。

　　屋子里有种老旧的木霉味，一切的家什都是最破最旧最便宜的那种。

　　那个人说的没错，只有这种地方才真正适合他。

　　即使他外表俊美，甚至完美，他的内在永远只是个卑下得微不足道的人。

　　很适合被践踏、被抛弃。

　　黑暗中完美的唇扯出一个不屑的微笑，却又近乎嗤之以鼻的在嘲笑着什么，是自己？还是其他的谁呢？

　　也许不会有人知道。

　　蜘蛛停下它笨重的身体，犹豫着，终于还是转身飞快地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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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站在行人萧疏的街头，夹着烟的手指关节有些麻木。橱窗中倒印出他修长的身影。黑色的长风衣已经是前年的式样，然而穿在他的身上，却仍是那么的帅气。

　　不时有女孩子回头大胆向他微笑。他恍若不见地直视着前方，神情专注地吸着烟。

　　至今为止已经三年了。

　　他无意去记住这个时间的标志，那对他而言只是一种耻辱。可是……三年了！

　　他抬起头。

　　东京的天空是一片阴霾而又刺眼的灰色。

　　他闭上眼。

　　今天女孩约他出来见面，不知出了什么事。

　　也难怪他会这样想，虽然童年时就是最要好的朋友，也曾经是被他当作亲妹妹一样看待的女孩，离开孤儿院后就很少和他联系，算起来最后一次见面也是在三年前了——又是一个三年……他的唇边扯出一个不易察觉的苦笑。

　　他的人生，曾几何时已是如此四分五裂得令人卒不忍睹了。

　　也许这就是跟随着他的噩运。

　　天色渐渐黑下来，暮色沉沉地压在这个城市的上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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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子坐在副驾座上，一身朴素之极的装束：白色的圆领毛衣，米色的外套，下面想必是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吧。

　　他怔怔地望着她，还有她边上的那个男人，也恍若冷眼旁观着自己。

　　细细的雨丝飘落下来，深秋的一丝寒意被关在封闭的车厢之外，男人打开了暖气，转过头去和女子说着什么。

　　他斜靠在墙上，插在风衣口袋中的双手已因寒冷而麻木。

　　女子看向男人，面向着他的是一张十分美丽的脸，只是肤色略显苍白。那种苍白的冷漠却让他觉得亲切无比。是的，正是母亲脸上惯有的神情。他忡怅地望着女子，借着袒护着自己的黑暗，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每一分细微的表情。

　　可是女子还是看见他了。一晃而过的惊异被她很好地掩饰了下去。

　　他丢给她一个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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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孩迟迟没有出现。

　　最后一根烟也已经抽完了。他耐心地站在原地，并没有一丝焦急的感觉。

　　并不是他对女孩特别的纵容，不是的。尽管他十分疼爱这个小妹妹，但还远不到纵容的地步。他只是对时间无所谓。他等在原地仅仅是因为这是他目前唯一可以做的事。那么，继续等下去吧。没有谁会在乎他的时间的。

　　他只是有点遗憾烟抽完了。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他将麻木的指关节略微活动了一下，放进了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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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男人看那女子的眼神，他知道，女子又是男人的新猎物。

　　不知为什么，他比从前更恨男人！更恨他所做的一切了！

　　难道是因为那个女子吗？

　　他见过女子的照片：阳光下，女子一脸叫人心碎的灿烂笑容，目光却是冷冰冰的，她的眼睛里有些和阳光不相溶的东西。那时他就觉得这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子。是不是所有中国女子都是这样的呢？他无从知晓。因为她是他见过的唯一的中国女子。

　　男人把那张照片放在床边，很小心地将之与他的那些下流的收藏品分开，也许这也是在乎某人的表示。但不管怎么说，他觉得，那女子即使仅仅是被这男人喜欢上，也是被亵渎了。男人那肮脏的心不配去想她。一点也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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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孩仍没有来。他有些犹豫，想去买包烟。

　　最后他还是去了。

　　超级市场里的收银女郎颇有几分姿色，身材也不错，看来很想和他搭几句话，但最后只得放弃了，并且在心里下了‘这是个怪人’的结论。

　　他付了钱，拿了烟，走了出去。

　　和往常一样，女孩已经到了。只要他离开一小会，一直在苦等的人就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那儿。

　　女孩子还没换校服，但还是颇费了点心思地把本来在膝盖以下的长裙束得高了一点，事实上束得过高了，光着她一直引以自傲的一双长长的秀腿，看上去让人为她觉得冷。

　　“津一大哥，这回可是你迟到了。”她半真半假地埋怨道。

　　他微微一笑，并不辩解。

　　女孩显然很习惯于他的寡言，也不在意。她一把勾住他的胳膊，“找个暖和点儿的地方吧，很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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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偶尔让他在他那儿过夜，但是只能睡在次卧。

　　某夜，男人忽然对他谈起一个中国女子。听起来男人似乎还挺在乎她。

　　他坐在落地窗边，冷漠地听着男人近乎推心置腹般的倾诉。

　　男人拿出一张照片给他看。灿烂的阳光，灿烂的笑容，可是眼神却是冷冷的。他久久凝视着那张不算很完美的照片，冷漠的眼睛后面，满泄了一地的惊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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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孩习惯性地啃起指甲来，一边歪着脑袋看他。

　　见对方不说话，他便从口袋里掏出烟来。

　　女孩帮他点上火，他吁出一口烟，透过灰色的烟雾看着神色多少有些紧张的女孩。

　　女孩嗫嚅着，正要开口，女侍走了过来，端来了他们要的咖啡。

　　他很有礼貌地谢了一声，帮女孩放了一粒方糖。

　　“呃――其实是这样的，”女孩终于开口，神情窘迫，“我想向津一大哥借一点现金。”

　　“多少？”

　　女孩的脸色有些苍白，“二十万。”

　　他拿出皮夹看了看，正好有二十张一万元，他全部抽出来递给她，现在里面只有一点点硬币了。

　　女孩麻利地把钱收好，脸上不由得显出松了一口气的神情。

　　他拿出两枚五百元的硬币放在桌上，站起身来，“我先走了。”

　　女孩抬头看他，神色又紧张了起来，她的声音有些激动，“你难道就不想知道吗？！”

　　他第一次正眼看女孩，在她眼中有种渴求，她在他的眼中寻找着什么，然后颓然放弃了。

　　“我该知道什么？”他坐下来，深深吸了口烟。

　　女孩咬着下唇。

　　他不着急地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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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爸爸是谁？”

　　母亲做饭的身影一下子僵住了。

　　男孩的衣服已经被撕破，脸上满是血污，眼中的泪水也快流下来了。

　　母亲转过身来，神色转为惊惶，“怎么回事？谁干的？！是……谁……”她无力地跪下，死命搂住男孩，哭了起来。

　　看到母亲的泪水，他反而不想哭了。

　　“妈妈，爸爸呢？每个人都有个爸爸的吧？我的爸爸在哪里？他是谁？他是不是死了？”

　　母亲的脸一下子绷紧了，他知道这代表她不想说。但这次不行，不管怎样他也一定要知道。

　　“告诉我！爸爸是谁？妈妈！告诉我！”

　　母亲依然跪在地上，表情僵强。

　　他问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她只呆呆地说了一句“你是妈妈一个人的孩子”便再也不说话了。

　　母亲还很年轻，她跟他一样任性、倔强，当她决定不说时，是肯定不会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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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怀孕了。”女孩说。

　　他一愣。

　　“真是……因为这种事情来找津一大哥，可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女孩无所谓的样子让他多少有点恼火。

　　“我没有身份证，所以不能去医院，他……他……有个朋友……认识一个妇科医生……”

　　“得了。”他略显粗暴地打断她的话，站了起来，“我知道了。”

　　女孩目瞪口呆地仰望着他。

　　“绿，”他叫着女孩的名字，用冷漠的声音掩饰内心的波动，颤抖的嘴唇仿佛想要说些什么。

　　“你可以到我的公寓休养一段时间。”最后他说。

　　女孩点点头。

　　他望向窗外，天空还是那么的阴霾，风安静地吹着，树叶的影子一点点地移动。

　　母亲生下他，需要多大的决心？

　　他从来没有考虑过。

　　当他被羞辱的时候，他的心中只有恨。

　　实在，他是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他是一个错误，因此他永远只能蜷缩在黑暗中。

　　那些阳光，那些明媚的笑容，终究是不属于他的。

　　即使，曾经，他与这一切离得那么近。

　　终究是不属于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