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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Chapter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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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的样子原本就是这样,七分无奈,两分残酷,还有一分,便是淡淡的愁了。我们所能改变的,也唯有自己的世界观罢了。
——苏以染
苏以染静静地偎在安冉怀里,良久无语。她一直渴求的,也不过是哭泣时能有所倚仗的宽厚肩膀,不需要太多安慰的言辞,只要一个暖暖的拥抱就好。
而眼下,她得到了,虽然短暂,但为了这,她会记得安冉一辈子。
“你们在做什么?”伴随着愤怒,惊讶,还有不知名的质问声在俩人身后炸开。
安冉依然一派淡然的模样,倒是苏以染,如梦初醒一般,猛然从安冉怀里退出,眼角依然红红的,似乎成了小兔的同类。
“不哭。”安冉皱着眉,拿出藏青的手帕轻缓却不容置疑的擦着苏以染泪流满面的脸,看着她哭红的鼻头又是一阵蹙眉“不要再哭。”
苏以染眼角余光扫到陆司打量的眼,整张脸“刷”地红了,也不多说话,只是抢过手帕,胡乱抹了两下,声音是哭过之后特有的沙哑“明天洗干净再还你。”
安冉恍若未闻,只是固执地重复着“不要再哭。”
那样认真而执着的眼神,不知怎的,让苏以染的心变得软软的,“好。”说罢还朝安冉做了个保密的手势,得到他肯定的眼神之后,苏以染笑了,那笑容如雨后彩虹一般,美不胜收“安冉,你真好。”
陆司却是被忽视得很彻底,语气不由得有些忿忿的“冉,重色轻友可是不对的哟!”
“你很吵。”
安冉淡淡的一句话将陆司的万千牢骚尽数堵在喉间,真是上不得亦下不得,好不难受。苏以染见惯了陆司舌灿莲花的模样,这千载难逢的吃瘪样儿,怎么说呢,总觉得很好笑。
这样想着,苏以染真的笑了出来。
“啊,苏以染你竟然笑我,实在太不厚道了。啧啧,‘近墨者黑’‘近墨者黑’啊,都是被冉带坏了。”
“胡说八道。”安冉面无表情地接口,却是推了苏以染一把“脸上都是泪痕,去洗脸,否则会痛。”
苏以染点点头,“谢谢你。”
等苏以染走远了,陆司才收起一脸的嬉皮笑脸,“冉,你对她是认真的?”
安冉只是沉默,“你对她很特别。”陆司开口道“你不是不喜欢旁人近身么,当初咱倆刚认识的时候,你还因为这和我打了一架呢。”
“那是因为你亲我。”
“还不是因为你那时候长得太漂亮,我还以为是女孩子呢……”陆司有些不好意思地反驳道,但转念发现安冉又在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
“别打岔,你三番五次地帮她,我可都瞧见了。上次数学课你竟然会自告奋勇上讲台做题,难不成不是在给后座的她打掩护,因为那时她在神游天外被老李盯上了,”见安冉没有否认,陆司便继续滔滔不绝“还有那次体育课,她明明是窝在教室看新借的《书剑恩仇录》,点名的时候你却无中生有地说她病了……”
“你想说什么?”安冉淡淡地打断了陆司的种种“发现”,不明白好友究竟意欲如何。
陆司不由一愣,是啊,他想做什么,即便安冉真的对苏以染有几分别样的心思,那也是人之常情,但不知为何,只要一想到那俩人在一起的模样,心里便堵得慌,似乎有什么沉沉地压在心间,挥之不去,很难过。
“我,我”陆司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突然想到昨晚爸妈的嘱咐,灵光一现,似是找到依托一般“我只是,我只是想说,苏以染是苏叔叔的女儿,我自是拿她当妹妹一样,当然就要多多关心一下了。”
安冉略一思索,不甚确定地反问道“是陆叔常年挂在嘴边的人?”
“可不是,昨晚爸妈告诉我的时候,我也吓了一大跳呢,我说怎么当初见到苏以染的时候心里就怪怪的,却不想还有这样一层缘分在这里……我爸一听她是我同班同学,可高兴坏了,直念叨着要来学校见见她,我好说歹说才拦住了,只说我今日会把她带回家。”
“冉,你还不知道苏以染家的情况吧,”陆司的语气蓦地低沉下来“我妈说,苏叔和卢姨的感情很不好,前两年苏叔出轨被卢姨逮了个正着,当时闹得很凶,成天吵嘴打架,最后终是离了婚,苏以染便判给了卢姨,但我听我爸说,苏以染从前被苏叔宠得不得了,却不知道为什么在最后,苏叔竟然放弃了她的抚养权,听说苏以染因此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
“我爸说,苏叔一直很挂念苏以染,但卢姨实在恨他太深,每每把他寄回去的钱财衣物都退了回来,也不许苏叔私下去见苏以染,否则她便带着女儿躲得远远的,让苏叔再也见不到……你说,卢姨怎么就能下这个狠心,即便她不需要丈夫,但苏以染还小,肯定很想苏叔的,卢姨怎么可以剥夺她的权利呢。”
安冉只是静静地听着,没有言语,但嘴却是越抿越紧了,似乎在竭力隐忍着什么“原来如此。”
“什么?”陆司疑惑地反问道,好看的眉不解地皱着。
“她妈妈刚刚来过”安冉想起方才无意间看到的那幕闹剧,罕见地升起一阵厌恶,他素来情绪淡薄,对一切事物几近无喜无悲,陆司常常笑他是“天生的高僧”,生来一派清静无为的姿态,倒是少了许多后天的修炼。他每每听了,总是付诸一笑,只有他自己明白,在那浅笑的背后,有着怎样的无可奈何。
没有特别的喜好,也没有任何不耐,除了一起长大的陆司,还有相伴多年的雪,似乎谁都是无所谓的,这个世界,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也因为这,每个人都有着无以言说的孤寂,所以才总是在茫茫人海中,找那个相知相伴的人。
安冉的世界总是很安静,一个人,一个画板,闲看花开花落,似乎足够热闹。偶尔,会在画板下记下自己的孤单,但很多时候,他是安然的,因为他知道,身边总有一个身影是如影随形的,那样的陪伴,似是亘古不变的守候。
他幼年的时候曾患过轻度的自闭症,是陆司一点一点将他从自我的世界中拉出来,那时候他总是很奇怪,这个人,总是言笑晏晏,仿佛没有任何忧伤似的。嘴角的笑如不落的太阳一般,总能轻易将周边的人捂热,灼伤。却也因为这样,暖的让人不愿放开。
兜兜转转,许多年过去了,他依然是安静得仿若与世隔绝,而他也一如当年,如太阳般发光发热,吸引了许多人围绕身边,人群之中,陆司总是最瞩目。
尽管如此,他们依然是最要好的朋友,是旁人无可替代的存在。
在青霖一中,他无意间发现了另一个自己,很自然地想要靠近,很亲切地想要触碰,很窝心地想要呵护,于是便放任自己慢慢走近那个人,然后碰到了她的点点喜怒,一瞬间,春暖花开,因为她,他第一次有了这样爱憎分明的时刻,那样陌生的情绪让他不知所措,既而是淡淡的欣喜。
原来,高兴的感觉是这样的,淡淡的甜,仿若幼时尝的棉花糖,软软的,甜丝丝的;
原来,担心的感觉是这样的,轻轻的愁,似是画板丢失时的焦虑,茫茫然,空落落的;
原来……
不知不觉中,她带着他体验了这样多的情绪,他才发现,在遇见她以前,他那么孤独。
“她妈妈,”安冉斟酌着词句,半晌才说出口“很无理取闹。”
“苏以染很难过,哭了很久。”
陆司只是头疼地揉揉额角,“卢姨以前不是这样的,她以前很温柔,大概是婚变对她的刺激太大,以致性情大变。”
“苏以染很无辜。”
“我当然知道她很无辜,但是冉,卢姨也很可怜,不要太过苛责她。你这样明显的怒,是在为苏以染打抱不平吧?”
安冉没有回答,似是出神地望着远方,就在陆司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安冉开了口“司,我想对她好。”
没有焦距的眼中满是郑重,陆司看得一怔,安冉上一次露出这样的神色,是在十年前,在他死缠烂打将近一年之后,安冉也是如现在这般认真地望着他,然后向他伸出手“我们是朋友,一辈子。”
七岁的孩子还不甚明了一辈子的郑重含义,只是单纯地觉得高兴,锲而不舍这么久,这个漂亮淡漠的孩子终是认可了自己的存在。也不知道为什么,顿时哭得惊天动地,惹来了院里不明所以的众家长。最后,伴着眼泪,众人一齐做了他们友情的见证。
自那以后,他们便成了形影不离的伙伴,一起从小学走过中学,既而踏入高中校园的大门,没有拌嘴,没有争执,便这样相互扶持着走到了今天。
而那个女孩,却什么也没有,形单影只。
“我会和你一起保护她。”
说罢,俩人相视一笑,其间默契,不言而喻。
“铃……”午间休息时间结束的钟声敲响,陆司调皮地眨眨眼“冉,我数一二三起跑,落后的便负责游说苏以染去我家哦!”
话音刚落,便耍赖似的一个箭步跑了出去,转头对上安冉无奈的摇头,陆司笑得十足嚣张“冉,兵不厌诈啊,咱们教室见啦!”
说话间,安冉已经跟了上来,陆司一边夸张地大叫一边加快脚步“不得了了,安冉大显神威了,各路妖魔快快让道,否则就‘遇神杀神,遇魔斩魔’了啊!”
“闭嘴!”
“冉,我怎么把你这个运动健将忘了,不行,班里五千米长跑你非上不可,咱班的荣誉可全赖你了啊!”
“哼哼。”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啊,上帝作证,我可是半点没逼你,纯属自愿啊,自愿,”陆司说着,还煞有其事地做了个“阿门”的手势,安冉仿若对他的耍宝行径视而不见,只是卯足了劲,将叽里呱啦的陆司甩在脑后,直到进了教学区,这才露出了浅浅的笑意“我赢了。”
陆司惨着一张脸不满地指控“你使诈,害我分心放慢了脚步。”
安冉却是笑得一派自得,慢慢地说道“司,兵不厌诈啊。”
竟然学他的语气,陆司恼怒地磨牙,却又半点奈何不得,只得咬牙吞下这个哑巴亏,反正也不是头一遭,这样的惨痛经历,过去存在,而今继续,将来也不会终止。他可怜的人生哟,可不是充满“悲剧”?
俩人气喘吁吁地跑进教室时,众人一阵讶异,若是陆司倒还好说,他素来上蹿下跳没个消停,倒是安冉,那个王子般优雅的人,竟也会有这样热血的时候,真让人意外。
苏以染对上俩人的视线,不觉轻轻扯出一个微乎其微的笑,安冉见了,嘴角也缓缓勾起,陆司则是大大地露了个笑脸,一口雪白的牙在阳光的映衬下显得尤为白净,那样灼目的笑容,只把一干人等看得心花怒放,兀自好奇着到底遇上了怎样的好事,竟让这俩人这般喜笑颜开。
路筱好奇地正欲发问,地理老师夹着教案面无表情地进来了,当下吓得噤声,整个三班都知道,最不能得罪的不是憨态可掬的班主任,而是数学老师李方,还有眼前的地理“阎王”阎魍,此人名字奇特,性情更是古怪至极。
数学老师是有名的笑面虎,将“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贯彻到底,你上他的课,可以睡觉,可以听歌,唯独不可以讲话跑神,若是打断了他的思路,他绝对会在嬉笑间让你“灰飞烟灭”的——让你做题做到欲哭无泪,只能一个劲地忏悔自己怎么在他的课堂上犯了大忌,然后唯唯诺诺保证着绝不再犯,这样,兴许还有“活命”的机会。
这位还只是让人谈之色变的程度,而眼前的地理老师,绝对是众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噩梦,万年拉长着一张脸,没有丝毫抑扬顿挫的讲课,不容许任何的差错,上课伊始便定了平均分90 的硬性指标,直把一干人等吓得肝胆俱裂,偶滴神哪,平均分90,那是怎样恐怖的人种才能达到的目标啊,虽然李宁品牌打出了“一切皆有可能”的广告语,但任谁都知道,广告都是骗人的,这世上,不可能的事多了去了,不差这一件。
众人起初只是当笑话似的听过便罢,但后来道听途说了不少关于她的恐怖事迹,此人任教二十余载,年年稳坐这一带地理界的冠军宝座,带出来的学生个个都是地理全才,听得人一阵目瞪口呆。
打听之后更是吓得半天动弹不得,你道这样傲人的成绩如何得来,几乎人人都将地理知识吃得通透,却不知这是在怎样的高压政策下辛苦得来的成果,如果你从高一开始,便每天花两个小时在地理书上,晴天雨天,从不间断,三年之后的高考,你的地理在文综战场上绝对会傲视群雄。原因很简单,付出与收获永远是成正比的,虽偶有例外,但这依然是不容置疑的真理。
乖孩子自有那份自觉,将书本啃得滚瓜烂熟也是本能使然,但总有些人,对学习是不甚上心,这时候,平均分便成了一个可笑而惨不忍赌的数字,但这位阎魍老师,真如阎王一般,将一干人等如不听话的小鬼一般,一一收服。
其间自是有那等敢怒不敢言的人群存在,但时日一长,众人尝到了学习的甜头之后,无不对其敬爱有加,也因此,她成了学生毕业后除班主任外最为挂记的任课老师,直让一干看好戏的人大跌眼镜。
真正成了阎魍老师的学生,苏以染才明白,严苛的老师对于懒惰的学生而言,起着怎样举足轻重的作用,是她,用惯有的严苛,将她们身上的懒筋一一拔出;也是她,将自己整个生命都扑在了教学上,不遗余力不辞劳苦地将自己所学倾囊而出,苏以染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一遍又一遍地在纸张上勾勒着地图,以及山川河流,为的,只是让自己笔下的图,能离地图近一些,再近一些,直至铭记于心。
学东西是一个很愉快的旅程,带着无尽的好奇心,慢慢地揭开神秘面纱,然后如海绵般竭力吸收新的养液,直至化为己有,让自己茁壮成长,何其妙哉!
所以尽管很累,尽管不甚习惯阎魍老师面瘫似的表情,但苏以染依然由衷地感谢她,尊敬她。因为,在她身上,她看见了正在流失的,一个老师最朴实最认真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