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性不改（上）》十二念

7、第七章

　　后来陈霆无论找了什么问题，欧阳晓都隔了足足两个身位给他讲解，于是就见到一个脖子抻得老长，一个右手伸得老长。
　　这才是正确的补习距离。
　　快到五点时欧阳晓就说该回家了，否则下班时间在车上热不死也得挤死。
　　陈爸陈妈是百般挽留，等到欧阳晓终于能出门早过了五点，还被强迫着答应有机会一定要在他们家吃个晚饭，说是尝尝陈妈的手艺。
　　送欧阳晓去车站的路上，陈霆习惯使然搭上了对方脖子，语气不无骄傲地：“我妈搞别的都马马虎虎，就是做饭确实有一手，你……”
　　“说了不用送，我自己认得路。”欧阳晓完全没听见他说什么，注意力全往脖子那条手臂上去了，总是下意识地就想往外跑。
　　“这、边！”陈霆把他扯回来，“你想走哪儿去？还嘴硬说认得路。”眼见好友脸上冒出两团红晕，他抬手就往人额头上摸，“你怎么搞的？不会是发烧了吧？”
　　欧阳晓反应极迅速地把他爪子拦住：“我就是热，你别靠太近。”
　　“好好好……”陈霆只得听话地放下手。
　　不多久公车刚到站，欧阳晓就像支离弦之箭“嗖”地跳了上去，动作快到连篮球飞人陈霆都哗然。
　　透过明净的车窗，他看见陈霆在外面挥舞着双手，夸张地用口型跟自己说拜拜。站在候车人群中的他高大耀眼，有着无可匹敌的阳光笑容，和雨季过后的清爽气息。
　　就在那个时候，欧阳晓突然感觉到有些什么灌满了自己的胸腔，甚至一度令他心律失常——即使这辆车子已经开得很远很远，他们之间也已经隔了数不清的身位。
　　他向来以为自己足够聪明，面对所有难题都能够理性地分析，然后得出最完满的解答。
　　然而看着这条路上的红灯过了一个又一个，他还是迟迟无法领悟出来，那些不能随着呼吸散去的东西，到底会是什么。

　　暑假已经过去大半月，终于碰上了第一个雨天，一大早就下得欢快没停过。
　　陈霆发了短信过来说天气不好，欧阳晓回了个“没关系”，拿了把黑色折伞就准备出门。
　　正巧欧阳远文端着咖啡从书房出来，看儿子今天又要往外跑，皱了眉头问：“外面下这么大雨还要出去？”
　　欧阳晓不自在地握紧了门把手：“去同学家。”
　　“不赶时间的话，先进我书房聊聊。”似乎知道儿子不会拒绝，欧阳远文没等到回答就走进了房间。
　　因为欧阳远文严重的洁癖，整个书房都被收拾得过分干净整齐，书架上多年没翻阅的书也一尘不染，每一处摆设都像是自存在起就没挪过位置。
　　欧阳晓跟在他身后关上门：“有什么事吗。”
　　“坐。”欧阳远文指了指待客用的沙发，走到书桌后坐下来。
　　欧阳晓还是站在门后的阴影里没有动，一直垂眼看着父亲笔挺的西装长裤。
　　“哪个同学家。”欧阳远文声线低沉地问。
　　欧阳晓没有犹豫地说出了“陈霆”。
　　父亲抬起眼睛：“你最近每天都出去，就是去他家吗？”
　　欧阳晓“嗯”了一声。
　　“感情这么好。”欧阳远文似笑非笑地看着儿子，“还是为了给对方当挡箭牌，其实是各自会女友？”
　　欧阳晓愣了半晌，这个猜测真是令人无力发笑。
　　“我只是去给他补习。”
　　欧阳远文却断定：“我打过你们班主任电话，知道陈霆体育方面不错，但是学习成绩一直不太理想。我不认为，这种人会主动要求学习。”
　　“认不认为是你的事，”欧阳晓冷着脸移开视线，“我也没指望过你会信。”
　　“我并不是不允许你交女朋友，学习方面的事你从没让我们操过心，”欧阳远文对儿子的叛逆感到不理解，“我相信你会很理智处理这些事，但是你不该对我有所隐瞒。”
　　欧阳晓简直无法跟这个人沟通，好像在他们这代人的脑子里，有国家明令规定了青少年不早恋一次就会死一样。
　　“倒是你那个陈霆同学，看起来不像个好学生，”欧阳远文这才表明了谈话的目的，“那种贪玩不上进的差生，你最好别跟他走太近。”
　　“我也是贪玩不上进的差生，是你以为我很爱学习。”欧阳晓态度少见的强硬，“何况我知道什么朋友该交，什么朋友不该交，我和谁走得近不近用不着你来管。”
　　“什么叫用不着我来管，”欧阳远文皱眉，“我是你爸爸……”
　　欧阳晓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不过最后他只是抿着唇，转身走出了房间。
　　欧阳远文沉默地看着房门“砰”地被关上，又听见大门开合的声音，眉头很久没有舒展开来。他下意识地端起杯子想要喝一口咖啡，才记起咖啡早已经没了，又将杯子缓缓放回了桌上。

　　这种天气下的公交车站很冷清。
　　因为下了大半天雨，车站边上的排水口被堵得严严实实，雨水混了不少泥巴漫到路面上，积成一片不大不小的浅水滩。
　　陈霆撑着格子直柄伞在车站前晃悠，不时探头往公交车进站方向看一眼。冷风夹杂着雨丝扑面而来，害他在大夏天里居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手脚上的汗毛都沾上了小水珠根根立着。
　　车子开始缓下车速进站，欧阳晓透过被雨水打得一片模糊的车窗，看见一把大格子伞在百无聊赖地转着圈圈，正好挡住了后面撑伞的主人。
　　下车后他低头打开了手中的折骨伞，刚要迈步跳过脚下一圈水滩，眼前的小台阶上就出现了一双趿拉着拖鞋的大脚丫子。
　　他愣了一愣，小心地把雨伞往后仰，隔着两把伞之间落下的水滴看见了陈霆。
　　“你怎么会……”
　　陈霆向他伸出手：“小心车，先过来。”
　　欧阳晓抿了一下唇，没把手搭过去，自己踩着水浅的地方跳上了台阶。
　　陈霆笑着收回手：“下雨路滑，我怕你摔了。”
　　“我又不是小孩。”
　　陈霆只是笑笑不说话，隔了两把伞伸手揉他头发，根本就是把他当成了小孩子。
　　感觉到他的手湿润冰凉，欧阳晓也没说什么，只是暗暗把伞压低了一些。
　　因为陈霆比欧阳晓高了将近十公分，远远看着就像伞上面又撑了伞，但现在上面伞尖挂着的雨滴都被风刮到了欧阳晓身上，下面伞尖则一直戳着陈霆的脑袋，雨水连绵地顺着他的胳膊滑下来。
　　可是两个人都好像没有察觉到这个问题，一路就这么伞叠着伞，并在一起走。

　　一回到陈霆家，陈妈看见门口两个水人，那震惊的眼神就像看见了外来生物：“你们的雨伞是拿来吃的吗？”
　　低头一看，一个人衣服下摆湿了一大片，一个人右半边身都湿透了，随便找个地方都能拧得出水来。
　　陈爸呵呵直笑：“是雨太大、雨太大，你们快回屋里换个衣服，小心别着凉了。”
　　陈霆吐了吐舌头，拉起同桌飞快跑回了房间，翻箱倒柜地找出了两套夏季球衣。
　　“可能会大了点，你先换上试试能不能穿。”他把其中一套给欧阳晓丢过去，自己三两下就脱了个精光。
　　欧阳晓一不留神往他那方向看了一眼，猛然发觉脑子里有根弦“嘣——”地断了，然后就像是军训时听到教官喊了句“向后——转！”，转身动作那叫一个干脆又利索。
　　他镇定地摘下眼镜，一边用湿透的衣角擦拭镜面上的水珠，一边自欺欺人地想：“我真的什么都没看到啊……”
　　见他这反应，陈霆忍不住笑了：“都是男人怕什么啊，我有的你又不是没有。”他套上干净衣服，笑得邪恶走到欧阳晓身后，“难道说……”他伸出一只爪子搂紧了欧阳晓肩膀，另一只爪子色迷迷地往下一摸，“你没有？！”
　　“喂！”欧阳晓用力打开了他的手，气得扭过头来使劲瞪他。
　　因为没来得及戴眼镜，他就算再怎么愤怒也显得有气无力，黑圆的眼仁仿佛蒙上了一层水汽，所以难得见他情绪激动一回，却完全没有什么震慑力之类的东西。
　　陈霆看他软绵绵地瞪人就想笑，本着不欺凌弱小的原则松了手：“好好不玩了，快去把湿衣服换了。”
　　欧阳晓吞咽了一下，戴上被擦得水迹朦胧的眼镜，一把抓起衣服“蹬蹬蹬”地跑到了卫生间。
　　陈霆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目瞪口呆。
　　“难怪你不住宿，”等欧阳晓换好衣服回来，他好奇地在人身上打量，“我们寝室里那些糙老爷们，大夏天都是穿条小三角楼上楼下跑。”
　　“我们家，”欧阳晓将视线移到窗外，“我们家比较传统。”
　　陈霆揶揄他：“传统成这样，以后找老婆估计困难了。”
　　欧阳晓瞄了他一眼，把练习册翻开了给他甩过去：“能把练笔作文写成这样，以后找老婆估计也不容易。”
　　“……”
　　陈霆一阵胸闷，随口说了句：“以后要是都娶不着老婆，我们两兄弟就凑合凑合过下半生算了。”
　　欧阳晓没出声，顺手抓过一本杂志举起来看，正好遮住了自己整张脸。
　　“咦，你啥时候开始对篮球有兴趣了？”
　　“刚刚。”
　　“……那想不想上场玩玩？”陈霆一说到篮球就两眼冒绿光，“等我脚伤好了就教你，真人示范，免一切学杂费。”
　　“不想。”
　　“……”
　　欧阳晓忽然把杂志拉低了一些，露出一双精明的眼睛，明显挑衅地说：“等你数学及格了再说吧。”
　　“好，你说的啊！”陈霆显然对自己很有信心，尽管数学及格分是90，而他一般都在50分左右徘徊，“等着瞧，看我下学期就把你纳入我们校队。”
　　欧阳晓像是眯着眼笑了，又把杂志举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