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赠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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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没有记错，今年十月，皇上就要任命十四为大将军王，出征西北。为了这一刻，我已经期待了三十三年，如今每过一天，我便觉得离这段神圣的日子又近了一点。英雄出征，为了这一刻，我盼的实在是太久了。
却没想到八月入秋，宜妃娘娘忽然抱病，请旨去五台山修养，并为国祚祈福。最没有料到的是，娘娘会请求皇上将我也带上。
五台山相距京城甚远，且娘娘是去养病，这一去，没有几个月势必是回不来的。也就是说，我十有八九无法见到十四出征的那一刻了。
动身去五台山的前一日，十四到汤山行宫来同我告别。两人相约在湖畔见面，湖还是月余前那方湖，湖中却只剩下残花败叶，早已不复盛夏时的光景。
“皇阿玛也真是，身子刚刚好了些，就着急着把你往外推，也不知道心疼你。”十四抱怨道。
“多大个人了还这样口没遮拦！”我连忙打断他，“不要这样说。宜妃娘娘待我恩重如山，如今娘娘身子抱恙，我理当侍奉左右直到她安康。”
“也好。此番你去，正好远离了权力斗争中心，”他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我，“你只管好你自己，休要再为旁的人瞎操心。”
“哎呀，知道了~”我瞧着他一脸正经的模样十分别扭，只得动用起我极为不熟练的撒娇功夫。
十四恨铁不成钢地白了我一眼：“你成天就会说‘是’，‘好’，‘知道了’，什么时候你能真的听进去，我才阿弥陀佛了！”
“我有这么油盐不进么？！”我松开他的胳膊，一脸不满。
他“哼”了一声：“简直冥顽不灵。”
“……”
两人针尖对麦芒地对视半晌，各自“扑哧”笑出了声。笑罢，又陷入一阵惆怅。按照恋爱的定义，我俩将将告完白，应当正是热恋的阶段，却不得不面对分离。虽说小别胜新婚，但十四此去西北，直到康熙六十年才能够回京述职。从小到大，我从未远离过十四，每每想到这里，我真的不知道未来这三年应该怎样过下去。
大将军人选虽然还在虚悬，但对于出征，想必十四心中也已有数。一种巨大的离愁别绪笼罩在我们两人之间。从前我一直认为那些“折柳”、“惜别”不过都是文人为附庸风雅而故作姿态，如今才终于体会，恨别之情到深处，慢说折柳、送别，任何行为、任何诗词都不足以表达，惟有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十四摘下脖子上的一个物什，小心系在我脖上。
“这是？”我双手捧起，是一块银质的长命锁，刻着极为繁复细腻的花纹。
“这是我满月时，额娘命人打造的长命锁。额娘说，打造这锁片的银子，原是藏传喇嘛供奉的神物，有神灵庇佑，可保一世平安。”
“我记得你曾说过，你从带上这锁片起，即便睡觉、沐浴也从未取下过？”
“嗯。”
“那你还要给我？”我连忙动手去解锁片。
他一把按住我，将锁片放进我的衣领里：“你带着它，我才能安心。”
锁片带着十四的余温，如同一阵暖流将我的心脏包围。“十四，答应我，我们都要好好的。我等你英雄归来，与你一世长安。”
十四与我十指相扣：“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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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二十四，护送宜妃娘娘的车驾启程，一路迤逦前往五台山。
车驾走得极慢，仿佛有意在拖延时间。我只安慰自己，希望是我多想才好。一路上只装作什么也不知，不时陪娘娘说说话解闷。
聊着聊着，话题自然就到了皇帝身上。
娘娘轻轻叹了口气，拨弄着无名指上錾花金护指：“你瞧着后宫里的妃嫔们，一个一个怪光鲜的，可是啊，自个儿心里的苦，只有自个儿知道。”
我知道这些年娘娘过得也必定不十分如意。想在后宫生存下来，其难度但凡看过宫斗剧的同学都应该略知一二，翊坤宫虽然外表光鲜，但越是惹人注目，背后也就暗藏着越多危险。皇上一人独占后宫三千佳丽，后宫的女人们却只有皇上一位夫君，如此日复一日在等待中苍老，即便再纯洁的心，也终会凋零了。
我坐过去些，依偎着娘娘：“娘娘放宽心些，皇上待娘娘情深意重，绝非一般妃嫔可比，娘娘独享荣宠数十年，千万莫要这样说。”
宜妃拍拍我的手：“再受荣宠的活人，也无法与死去的人相提并论。”
我心里一个咯噔，下意识坐直了身子。
“后宫里，是这样一群人，还是那样一群人；这数十年的荣宠，是这个人享受，还是那个人享受，都不重要。对于皇上来说，只有已经故去的仁孝皇后才是心中至爱，其他的人和事，不过是皇家的一种装点和象征罢了。
“我曾听说，仁孝皇后在时，与皇上感情甚笃，常常出入乾清宫书房，与皇上习字作画，吟诗品茶。康熙八年平定乱臣鳌拜时，仁孝皇后扮作小太监潜入乾清宫，替皇上挡下一刀，险些命丧黄泉。想来也是因此，皇上才格外爱惜废太子吧。”
我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还好还好，他将步摇所有的事情都转到了仁孝皇后身上，否则定然难堵悠悠众口，如果皇上因为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而被诟病，我的罪过就大了。可是心底深处，也不免隐隐觉得悲哀——这世上跟本就没有灰姑娘，一国之君和山野女子怎会有交集，即便有，也不会被世俗承认和允许。步摇虽曾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自己活生生的故事，却必须将自己的故事转移到另一个比自己身份尊贵的人身上，去保护所谓的皇家掩面，这是一件多么可悲和可笑的事情。
娘娘大约并不知道我所想的这些，只见我想得出神，忙掩了嘴角轻咳一声，道：“这些都是宫闱秘辛，原不该与你讲的，你只当听听吧，莫要往心里去。”
我收回遐思，亦回她一笑：“娘娘且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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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妃娘娘有个习惯，每晚酉时都会去御花园散一圈步，多少年来一直未曾间断。即便来了五台山，每晚还是会照例出去走走，一则消食，二则活泛身子。
我因担心娘娘的身体，去厨房熬了碗宁神的参汤，并着一碟冰皮蜜豆饼，打算给娘娘送去。
将将走到院子前，就看见宜妃娘娘坐在院里树下的石椅上，同站在身旁的宁馨姑姑说话。
宁馨姑姑是宜妃的陪嫁丫头，据说是打小伺候娘娘的，情分自然要比旁的人亲上许多。我无心偷听他人隐私，欲转身离开，待晚些时候再来。一脚刚刚抬起，却听得娘娘叹了口气，道：“你以为，我是真的来养病么？宫里头那么多太医，我做什么要跑到五台山来受这劳什子罪？”
这正是我这几日所想的，忙屏气凝神，在隐蔽处躲了起来。
果然听见娘娘继续道：“自古以来，后宫不得干政，这是历朝历代立下的规矩。我为了胤祺胤禟两个孩子，频频利用母家势力联系朝臣，已经触犯了皇上的底线。如今大将军王的位置他俩已没了希望，我不早早请旨避开是非地，难道还要等着皇上下旨赶我走不成？”
宁馨姑姑一边为宜妃捏肩一边道：“娘娘为了两位爷，实是用心良苦。”
“唉，什么苦不苦的，”宜妃摇摇头，“他们两兄弟，都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天底下没有哪一个母亲，不是为自己的儿女着想。只是，也怪他兄弟俩福薄，不能像老十四，那么受皇上宠爱。”
娘娘果然是避难来了，我猜得不错。只是树大招风，想不到连宜妃娘娘也透露出对十四的敌意，更何况波谲云诡人心算计的朝堂？我仰头看了看漆黑的夜空，十四，这些日子你过得好吗？
“老九这孩子打小就没有心眼，什么都听他八哥十四弟的，将来一旦胤禩胤祯中有一人登上太子之位……我真替胤禟担心……”
宁馨姑姑道：“娘娘勿要杞人忧天，将来的事有谁说的准？奴婢瞧着五阿哥和九阿哥都是人中之龙，就是在诸位阿哥中，也丝毫不比别的兄弟逊色的。”
宜妃摇摇头：“你不懂。他们哥俩的性子我都知道，原先我还对他们存了指望，但经过这件事，皇上的心思还有谁不了解？能代父亲征，在西北立了战功回来，便是名正言顺的太子，还有谁敢有微词呢？”
我心中一叹，原来他们都以为十四是最后赢家，只可怜十□□光这几年，却不知无辜要被多少人当靶子。
宜妃继续道：“‘狡兔死，走狗烹。’宁馨啊，我真是担心……知道我为什么大费周章要把云儿也带来吗？皇上原不同意，是我求了数次才肯松口。云儿打小是和胤禟一块长大的，后来却同胤祯这孩子走得近了。如今云儿的身份不同了，皇上亲自赐姓，收为孝懿仁皇后的养女；她表兄保泰，在西北独握一方兵权。若她与十四结合，胤禟的处境只会更加危险，我只有将她带走，皇上见不到她，也便不会想起她的婚事了……”
后面再说了什么，我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了。握紧手中的食盒，忍住几欲夺眶而出的泪水，拖着沉重的步子，慢慢踅回了自己的住所。
作者有话说
第87章 赠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