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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浮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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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兰领着我来到张妃面前。
“民女苏离,给王妃请安。”我谦卑地行礼。
她笑了笑:“既是王爷说了,你便留下,缺什么,只管开口,自不会少你的。”
“谢王妃。”
自那日之后,我再未见过张华,思兰说,王爷把张华赶出大宁,下了严令,不许他踏进城门半步。
七月,北平传来消息,燕王反了。
在我意料之中,我并不震惊,只是苦笑。
朱棣立过誓,只要允文一日视他为皇叔,他便一日不反。
朱允文登基后,先后调走燕王的护卫兵力,又派出重兵在北平周围严密监视燕王的举动。
燕王假作疯癫,朱允文依然不肯放他。
步步紧逼,掐上咽喉,依朱棣的性子,被逼无奈,只有造反。
虽违背了当初的誓言,却也是因允文而起。
这两叔侄,终于走到今日,彻底反目。
我坐在回廊上,望着远处那片池塘出神,那天,皇宫里的荷塘,十七为了给我折那枝荷花,险些失足落水。
微笑,不知亲爱的姨母杨妃现在可好,她可会想起我。
“苏离,苏离。”
我惊醒,扭头一看,朱权正看着我,眸子深处一片幽深。
天气渐渐转凉,他已换下单薄春衫,换上稍厚的夹衣,一身上好的银白色织锦,头发一丝不苟地梳顺,被一个金翅八宝紫玉王冠束着,额上垂下一颗闪闪发光的明珠,衬得肤如玉泽,别样妩媚。
收敛心神,我屈膝行礼:“王爷。”
“看什么,这么入神。”
“看宁王府的风景。”
他笑了笑,沉默下来。
“民女告退。”转身离开他。
不一会,身后传来他的脚步声。
出了园子,他依然跟着。
我停下。
他低头看着我的裙摆,默默无语。
我也低下头,因为步子迈太大,裙摆皱得很厉害。
他看了很久,又抬起头看我。
我被他看得很不自在:“王爷跟着民女,莫非有什么要紧事?”
他笑着问:“燕王和皇上,你觉得谁会赢?”
“不知道。”我答得很干脆。
他神色不变:“有人劝本王跟随燕王,也有人劝本王效忠皇上。”
我沉默不语。
他颇有兴味地打量我:“依你之见,本王此时该如何做?”
我随口道:“静观其变。”
他笑了:“好,我们就静观其变。看他如何。”
我当然不信他会听我的,这本是他自己的想法,这个时候,只能静观其变。
“思兰,王爷琴艺高超,为何不弹琴?”自那晚之后,他很久没有弹琴,我突然有些怀念他的琴声,悠扬,激越,令人心情愉悦。
思兰轻叹:“原本王爷喜欢弹琴,自从丢了一样东西,王爷便不怎么弹。”
“什么东西?”我故作好奇状。
“仿佛是一枝拂尘,一个白发道士留给王爷的,王爷宝贝得很,丢了以后,急得不行,四处张榜寻找,连道士都找来许多,别人都议论王爷厌了尘世,想修道成仙。”思兰吐吐舌头:“私下说说,千万别说出去。”
浪媚无行,风流好色的十七会厌了尘世,我不禁摇头微笑。
思兰见我不信,有些不甘,接着道:“王爷这次回大宁,连身边最宠爱的美妾都送走了,不近女色,可不是要修仙?”
“哦,是吧。”我漫应一声,移步走去。
这日黄昏,一骑绝尘而来,马上的小太监风尘仆仆,手中高举圣旨:“皇上有旨,宁王接旨。”
我悄悄隐在门后张望。
太监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招宁王入京述职,即日启程,不得有误,钦此。”
我不禁苦笑,可怜的允文,他这是害怕宁王和燕王联合谋反,索性把宁王招回京师,或杀或囚,以绝后患。
十七没有走,抗旨不遵,留守大宁。
这个时候回京,犹如羊入虎口,聪明如十七,当然不会傻到自投罗网。
不过,这样一来,十七和朱允文的关系变得十分不妙。
天气渐渐寒冷。
思兰和其他下人早领了新棉被和厚衣物,唯独漏了我这份。
心里自然明白,是因为张妃之故。
幸好我这个身体是北方人,倒还勉强扛得住。
园子里风大,我独自立了一回,转过身,朱权迎面走来。
我行礼:“王爷。”
他扫了我一眼,目光突然停滞:“怎么回事?”
“什么?”我没明白。
他伸出手,握住我红萝卜似的小手。
我立刻往后退,他握住不放,眉微皱:“怎么冻成这样?”
我笑笑:“没事,天生这样。”
他沉默片刻,松了手,擦身而过。
晚上回到房里一看,床上新加了好几床厚厚的被褥,还有几身软厚的冬衣,整齐地叠在衣柜里。
思兰的眼神透着羡慕:“苏姐姐,是王爷亲自赏的。”
我叹了口气,“他是可怜我。”
“若王爷也可怜可怜我就好了。”思兰忧怨道。
我一板正经:“好啊,下次你也象我一样把手冻成红萝卜,拿过去给他看看。”
思兰扑哧笑了:“苏姐姐,就你会逗人家。”
“对了,怎么没见那些道士?”我问道,前些时朱权经常接见一些道士,近段日子,再未见过他们。
思兰摇摇头:“谁知道,也许王爷改变主意,不想修仙了。我听王妃的侍女莲枝说,王爷连王妃那里都许久没去,整日待在书房里忙公务。”
我哦了一声,不再言语。
府里的气氛依然平静。
朱棣几次传信请朱权一同清君侧,他没答应,朱允文要他出兵勤王,他也没答应。
这天一早,我被召到书房。
房里只有朱权一人。
听到声响,他抬起头:“你来了。”
“王爷。”
“燕王到了,就在府门外。”他突然道。
我低着头,袖中双手悄然紧握。
“单人独骑,未带一兵一卒。”朱权说着,笑起来:“他未免太大意。”
“因为他信王爷。”我脱口道。
朱权盯着我,良久,轻笑:“你也信我?”
“王爷心存善念,不会手足相残。”
他敛起笑容,低头沉思。
我默默无语。
“见还是不见?”他突然发问。
历史上是见了的,历史当然不可改变。
我随口道:“既然来了,不如一见。”
他笑了一下:“好。”
他毫不犹豫,我反倒暗惊,他为何竟听我的话,转念,他其实已决定,不在乎我怎么答。
悄悄地,隐身在屏风后,心跳在那个身影进来的一刻,骤然停止。
多日不见,他竟憔悴如斯,眼神透着疲惫,身上的衣衫染满征尘,脸上胡子拉碴。
只是一眼,我的心酸得厉害。
“四哥请坐。”朱权彬彬有礼,不知为何,我觉得他似乎向身后的屏风扫了一眼。
朱棣也不谦让,两人坐下喝茶,扯了些闲话。
朱棣亮出正题:“十七弟,四哥这次来,有一事相求。”
朱权含笑:“四哥但说无妨。”
“当今皇上昏庸,听信奸臣方孝儒,齐泰,黄子澄谗言,谋害我们兄弟,周,定,湘等王俱遭毒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与其引颈就戮,不如起而反之。”朱棣直截了当,要求朱权一同造反。
沉默片刻,朱权微笑拱手:“四哥,小弟近日潜心道学,无意朝政,请四哥见谅。”
朱棣扬唇轻笑:“十七弟一向雄心勃勃,有意问鼎天下,何时竟倾心道学。”
朱权笑容优雅:“所谓人各有志,小弟只愿修道成仙,不似四哥属意天下,如此雄心壮志,小弟自愧弗如。”
朱棣一愣,哈哈大笑:“修道成仙?十七弟怎会信这等飘渺无根之事。”
朱权笑而不语。
朱棣见状笑道:“罢了罢了,既然你意已决,四哥也不相强,难得兄弟一场,四哥想在府上借住几日,如何?”
我立在屏风后,觉着朱权的目光似乎又朝我的位置扫了一眼,半晌,笑道:“我们兄弟很久没有相聚,要住便多住几日。”
晚宴设在正厅里,灯红酒绿,山珍海味。
那个熟悉的身影已经修饰一新,和朱权对面而坐,张妃作陪,三人谈笑风生。
悄然一叹,我转身离去。
裹着厚厚的棉衣,坐在冰冷的大石上,寒风吹过,手脚冷得有些麻木。
我痴痴地坐着,仰望天穹的明月,又大又圆。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手脚快没知觉了,我挣扎起身,险些摔个趄趔。
隐隐觉得有人看我,回头,我愣住:“王爷。”
他裹着黑色的大氅,静静地立在身后,俊美的脸上辩不出表情,看那个样子,也不知来了多久。
对望片刻,他上前一步,握住我的手。
我轻叹,好暖和的大手。
咝,他吸了一口冷气,脸色变了:“怎么这么冰?”
“天气好冷。”我一开口,牙齿叩到一起。
话音未落,他抖开大氅拥住我。
暖气扑面而来。
太舒服了,我一时没有动。
他紧了紧手臂,什么都没说。
手脚渐渐恢复知觉,身子也暖和过来。
我动了动,推开他。
他伸手一抽,解开大氅,裹到我身上。
不知为什么,我没拒绝。
“天寒地冻,以后别在外面乘凉。”他叮嘱了一句,转过身,匆匆离去。
摸摸大氅柔软的皮毛,望着他落寞的背影,情不自禁,微微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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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96章 浮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