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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破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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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楼老板恭恭敬敬送我们出门,不过,她没敢说那句:下次再来。
铜镜摆在眼前,我闭着眼,黑缎般的长发握在十七手里,他在给我梳头。
我悄悄睁开眼,从铜镜里看着他。
他换了一件更轻软的白色夹袄,雪白的狐毛立领衬着玉泽般的肌肤,越显得风流倜傥,俊美非凡,比女子还要妩媚三分。
“笑什么?”耳边传来他带着一丝慵懒华丽的腔调。
“笑宁王成了我的丫环。”我故意寒碜他。
他好一会没说话。
我忍不住问道:“生气了?”
他叹了口气,摆手令思兰出去,关了门,凑近过来,抓着我的手,柔声道:“四哥下了命令,要我去军营待着,为他训练刚招募的新兵,以后,我不能常来看你了。”
我先是一愣,旋即一惊:“要打仗了?”
十七默默点头,紧接着红唇一扬,笑嘻嘻地凑近我:“小苏,未婚夫就要上战场,身为我的未婚妻,难道不该做些什么吗?”
我茫然道:“做什么?我又不会织手套围巾,也不会给你求什么平安符……。”
他忽地扳过我的脸,牢牢地堵住我的双唇。
唇瓣被他强行顶开,他的舌掠上我的贝齿,耐心地挑逗,期盼我打开迎合他。
我迟迟没有回应。
他轻叹一声,也不强求,停留在我唇齿间辗转缠绵,舔尽我唇上淡淡胭脂。
结束一个吻,他没有松开手臂,一只大手轻轻摩挲我的长发,波光潋滟的双眸深深凝视我。
我招架不住地别过脸,他一手扳我回来,正视他,语气低沉:“让我多看看你。”
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心里却是莫名的酸楚,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门外传来催促的声音:“宁王殿下,该启程了。”
他低下头,在我耳边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句:“记得想我,我也会想你。”
我扭过头看着他,他微微一笑,轻轻放开了我的手,走了出去。
凉亭上,朱棣和姚广孝正在桌上摆象棋,我不愿和他见面,只作没看见,迅速拐个方向,准备从另一边悄悄擦过去。
偏生侍立朱棣身后的采红看到了我,唤道:“苏姑娘。”
朱棣立刻抬起深沉的眸子,目光刷一下扫向我,姚广孝起身合十:“苏姑娘。”
迫不得已,我只能道:“燕王爷,姚大人。”
朱棣幽深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点点头,语气温和:“姑娘的身体可好?”
我微微一愣,转而想到他指的是我从前受的旧伤,忙答道:“很好,多谢王爷。”
朱棣道:“需要什么,只管说,不必客气。”
我答:“不用了,谢王爷。”
客套的一问一答,脸上堆着云淡风轻的微笑,曾经那么深爱他,为何到最后竟形同陌路。
风一吹,他身上熟悉的淡淡沉香让我心乱如麻,几乎想转身逃去。
朱棣拈起棋子,和姚广孝继续下棋。
他们两人一来一往,厮杀激烈,我渐渐看出些门道。
朱棣善用奇兵,出其不意,攻敌不备,兵马排阵自有玄妙之处,在棋盘上,他始终处于进攻状态,而反观姚广孝,他一直处于防守状态,排兵布阵小心翼翼,明显不是朱棣的对手。
耳边忽然响起朱棣的声音:“苏姑娘对这盘棋有何见解?”
我本想随口说一句看不懂,然而朱棣和对面的姚广孝都紧紧地盯着我,等我回答。
用这句看不懂明显糊弄不过去,我想了想道:“殿下用兵如神,擅长进攻。”
朱棣点头微笑:“还有呢?”
我小心地看了看他,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眸子,心一跳,赶紧别开视线,低声道:“殿下也有缺点。”
姚广孝笑道:“什么缺点?”
朱棣不语,只是看着我。
“殿下军事才能出众,自视甚高,又历经几次大胜,难免有骄兵之气,进攻之时很容易变成孤军冒进,被敌人所趁。”我的声音越来越轻,偷瞄朱棣,还好,他看起来很平静,能够虚心接受批评。
姚广孝象老狐狸一样笑了起来:“幸好是苏姑娘,若是别人,王爷定然听不下去。”
我的心跳刹那间乱了一拍。
朱棣神色不动,拈起棋子道:“再下一盘。”
然后,然后,他们下了很多盘,一直下到太阳落山,王妃身边的侍女绿乔过来请他们用膳。
朱棣起身,我松了口气,正打算告辞。
他叫住我:“苏姑娘,一起吃吧。”
我想也不想,开口拒绝:“不用了,多谢王爷美意。”
朱棣的眸子微微闪动,语气温和:“也好。”
我点头行礼,他和姚广孝并肩离去,夕阳的光芒洒满他的全身,俊逸挺直的背影,勾着耀眼的金边,晃花了我的眼。
星光疏淡,寒夜无人。
我又犯了失眠的毛病,独自一人去园子里散步,远远地看到一盏灯笼过来,却是徐妃手里提着披风,也不带随从,径直往前走。
深更半夜的,她去哪。
我立刻刹住脚,悄悄跟在她身后。
夜色朦胧,徐妃一直走到水池旁的凉亭,亭上早坐着一个人,披着黑色大氅,眼前摆着酒壶,小杯独酌。
栏上悬一盏孤灯,散发着淡淡昏黄的光。
夜色清冷,人越发清冷。
徐妃缓缓靠近,将一件披风披上他的肩,温柔如水:“四哥,天色已晚,早些歇息吧。”
朱棣不动,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端着酒杯,一杯接一杯地喝。
徐妃也不说话,坐下来静静陪着她。
朱棣提起酒壶,轻轻摇了摇,酒壶空了,他站起身,拿起灯笼,也不看徐妃,独自离去。
徐妃呆立原地,片刻,突然追上去,从身后死死抱住他,抽泣道:“四哥,自从离开南京,人前你把我当妻子,人后你把我当路人,连话都不肯跟我说,我们十几年的夫妻情义,还比不上那个险些害死你的丫头吗?”
朱棣绷紧了身子,一动不动。
我有点看不下去了,转身要走。
徐妃带着哭腔的声音隔着夜色传来:“四哥,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
朱棣动了一下,推开她。
“不,不要。”徐妃惊慌起来,扑上去,更紧地抱住他:“四哥,我知道上次的事是我错了,是我对不起你,可是,我做的每件事,都是为了你啊。”
朱棣冷冷打断她,眸中闪出厉色:“你做错的,何止那件事?”
我吃了一惊。
朱棣语气沉痛:“你表面上和苏姑娘结为姐妹,背地里却暗下毒手。”
我情不自禁握紧了拳,她,为何害我……
“不,我没有……。”徐妃颤声哭道。
朱棣冷哼:“你买通厨子,逼他在苏姑娘的饮食中放入西域冰蚕粉,这种毒药长期服用,可使人内脏溃烂,吐血而死,厨子已经招供,人证物证俱在,你竟然还想抵赖?”
我背上冷汗淋淋,难怪那日朱棣突然询问我的身体状况,原来竟是因此,那他这几日时不时差采红送来的各色补汤,难道竟是解药不成。
徐妃刹那间泪如雨下:“四哥,我也不想……我……是为了四哥,才……。”
朱棣厉声喝道:“住口。”
徐妃愣住,旋即苦笑:“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紧张她,除了那张脸,她的语气,神态,甚至走路的姿势都和那个人一模一样,我就是不明白,那个人害得你和朱允文反目成仇,不得不起兵造反,你不但不恨她,反倒藏着她的遗物,一有空就拿出来看……。”
朱棣打断她:“一派胡言,你以为没有她,朱允文就不会对付我吗?他根本不念叔侄之情,一心想铲除我们这些手握兵权的藩王。”
徐妃继续微笑,眼泪却不断涌出:“你不必为她解释,我就是不甘心,我是你的原配妻子,和你做了十几年的夫妻,你却因为她,对我绝情至此。”
朱棣沉默不语。
徐妃笑着,已是满脸泪痕:“我总想着她已经死了,总有一天你会回心转意,想不到朱权带回那个女人,只可惜她是朱权的未婚妻,你亲口许的婚,你后悔了吗……。”
“不必说了。”朱棣厉声喝止,抓住她的手臂,从身边推开,话中冷冷告诫:“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你若再敢动她,夫妻情义,一笔勾消。”
徐妃痴痴地望着他,眼中泪水不停滑落,突然捂住脸,踉踉跄跄地跑远了。
我隐在暗处,望着这一对,心里竟是说不出的苦涩。
朱棣缓缓转过身,在原地立了好一会,突然朝和徐氏相反的方向走来,正好冲着我。
我立刻把身子一缩,心里祈盼着他不要发现。
他慢慢擦过我身边,走了几步,我刚松一口气,身后突然响起风声,回头一看,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已经指向我的咽喉,朱棣怒喝:“什么人?”
我吓出一身冷汗,结结巴巴道:“是……是我。”
他立刻收了剑,伸手把我从暗处拽出来,我被他大力一拉,刹不住脚,怔忡间,人已撞入他怀中。
刹那间,熟悉的淡淡沉香扑面而来。
他的手臂轻轻扶住我的腰,我的心跳几乎停止。
良久,头顶传来他低沉的声音:“苏姑娘。”
象是受了某种蛊惑,我情不自禁,缓缓抬头。
夜色下,他线条分明的脸,深不见底的眸,挺秀的鼻,薄薄的双唇微微扬起,性感而迷人。
时光仿佛停止了流动,眼前只有他含笑的旧时模样。
“我的心,早在湖心岛的沙滩上,就被你一箭射穿了。”
“某个傻丫头花半个多月时间为我糊纸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看在她对着我唱了一晚上情歌的份上,决定放过她。”
“你便幻化出千种模样,万人之中,我依然能一眼认出你。”
所有有关他的记忆,一起向我涌来,我颤抖着嘴唇,几乎脱口唤出他的名字。
朱棣,朱棣。
“苏姑娘,你怎会在此?”他含着微笑看向我,眸子深沉得象海,带着淡淡的压迫,隐着鹰隼般的锐利,直视我,令我呼吸紧迫。
我猛然惊醒,方才他和徐妃的谈话,我半点不漏全听进去。
他私下告诫妻子,显然不希望徐妃下毒的事泄露出去,在他心里,终究还是护着他的妻子。
一日夫妻百日恩,就算我真得被徐妃害死,他又能如何呢。
嘴角咧开一丝嘲讽的笑,我向后退出他的怀抱,镇定道:“散步而已,刚到,看到王妃匆匆离去,苏离一时不好上前,只得回避在此。”
刚到二字,明白告诉他,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
他低下头,久久看着我,带着几分深思,眸子清幽得让人难测深浅。
这种无语的注视,这种难堪的安静,让我只想逃去。
他微微一笑,打破沉默:“原来如此。夜凉,早点回去歇息吧。”
我暗松一口气,向他屈膝行礼,转过身,一步步离去,转到凉亭这边,下意识一扫,我心中暗惊。
这本是朱棣方才站的位置,居高临下,一览无余,今晚星光耀眼,徐妃走后,他转过身,突然停住,站了好一会,该是发现了我,才会朝我这边走来,他也该是猜到我什么都看到听到,他却为何放我走。
心跳得有几分乱,我不敢回头,一直往前走,转过拐弯,这才悄悄探头去望,星光下,他还站在那里,朝着我离开的方向,模模糊糊的,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心突得一阵抽痛,我迅速加快脚步,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