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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chapter 3 ...

  •   只是命运不肯放我走。 ——Hecate

      1996年。我七岁,主人十四岁。

      好像我要讲述的故事都不怎么浪漫,也罢,那字眼不适合修饰我家主人。听人说智商的大致测法是根据一个人所能追溯到的记忆源头,最早能推至多少岁。我家主人一定连刚出生时的事都记得。我么,多数都遗忘了。所以才说,我的智商连主人的一半都不到么。
      我想那些曾经的风雨,若在诗人笔下,定能成为浪漫的风景。也许,那一切过往之是个梦,让人有说不出伤感的梦。

      十一年前,1996年。
      1996年。我七岁,主人十四岁。

      我是匆匆的赶路者,试图背弃过往的一切耻辱与荣光。

      英国伦敦,临近不知名小巷的后街上,灯影阑珊。这条街远离市中心,避开繁华地带,说富不富说穷不穷,白天里各家餐厅开门营业,杂货店开门经营,但到了夜里,这热闹的人群纷纷散去,整条街不知何时便成了这般空荡荡的落魄样。
      傍晚时分,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望一眼厚重的灰色云层,大概也能推测出这雨只会越下越大,毫无收敛趋势。
      天边隐隐传出雷声,街上稀少的行人撑着伞纷纷赶路,本便人迹稀少的街道上,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格外引人瞩目。
      个子较高的人穿一身暗褐色系腰带长风衣,宽帽檐遮挡了半张脸,风衣衣领也高高竖起。已是深冬,临近夜晚又下一场雨,气温骤降,竖起衣领挡风也是常有之事,并未引起多少人的怀疑。
      真正吸引人视线的是走在一旁的少年。冬夜寒气逼人,少年却一身轻松简单的秋装。一码白色圆领长袖,搭配一条松松垮垮的天蓝色牛仔裤。少年微驼背,双手插在口袋里,步伐时快时慢,没有规律。
      他身旁的高个男人显然在小心配合着少年的步伐,一把黑伞严严实实地将雨水隔开,男人未撑伞的手臂暴露在伞外,半个身子被伞边滴落的雨水打湿,他也不介意。
      少年似在思考,眉微蹙,薄唇轻抿,偶尔将手从口袋里掏出,拇指抵着嘴唇轻轻摩挲。
      定是想得入神,少年没在意脚下,好几次踩进水坑,哗啦啦溅起的雨水将天蓝色的牛仔裤晕染成更深更蓝的色泽,如深海一般,仿佛能与夜空糅合在一起。
      雨越下越大,地上浅浅的水洼被深深的水沟取代,液面逐渐上升,甚至快要没过人的鞋袜,地上排水口也有点忙不过来了。
      “去那边避避雨吧。”撑伞的高大男子建议,手指指向街角一家尚未关门的小酒馆。
      城市化普及,这种小酒馆正面临淘汰的命运,所幸这条街离市中心还有段距离,饭馆的竞争没那么激烈,这家酒店尚能幸免于难。过往来人不如市中心那么多,谈不上人来人往,却也够做生意赚回老本。
      开家小酒馆、喝点淡啤酒,无聊时陪客人聊聊天拉拉家常,小日子过得也算滋润。

      其实这样一想,这般平淡琐碎甚至有些没档次的生活,倒也不错。

      少年站在酒店门口,一副懒散样子插着口袋打量店面时,心里就忽然闪过这样的想法。
      不知是不是被自己这想法逗乐,少年微微弯起嘴角。
      说来也怪,这清瘦少年的笑容,竟是意外地可爱。
      说不上具体的感觉,只是觉得可爱。

      男人和少年站在房檐下,串珠样的雨点在他们面前一颗一颗向下落,越落越快,最后已经无法辨别出雨滴的形状。
      雨是越下越大,轰隆隆的雷鸣像是想与他们拉近距离,天空乌云密布,少年微眯着眼望着雨势,酒馆门口投落的光线下,隐隐约约看出那是双黑亮而深邃的眸子,眼底还有较浓的黑眼圈。
      想必这少年,熬夜成习。
      “渡,雨一时还小不下去。”少年保持着弓着腰仰头的奇特姿势,微眯着眼看了良久,转向身旁高大的男人。
      那男人,叫渡。很奇怪的名字。

      这雨,怕是要越下越大了。

      街角这家Seeker House,是家规模较小的酒馆,仅一层,只接餐饮和聚会的生意,不像其他开得热闹红火的酒馆,三楼高,还多了住宿和特殊服务的功能。
      老板趴在灰扑扑的吧台边调酒,客人稀少,他倒是格外热情地调着酒,将冰块、配料及其他酒类材料丢进雪克壶中,欢快地来回甩动,发出叮呤当啷的声响。这个中年男人,头发灰白,但胡子刮得干干净净,一张脸早已爬上岁月的刻痕,那双鸽血红色的眼睛却格外地炯炯有神。
      几个客人喝完酒打个招呼离去,他们先向调酒的老板致敬,随后又转向吧台边埋头拖地的打工小鬼,扬起手中的无边帽,露齿大笑。
      “小鬼,加油哦!”
      低头工作的小家伙昂起黑扑扑的脑袋,点点头。
      瘦瘦的小脸上抹着一道道煤灰,只有一双海蓝色的眸子,蓝宝石般在昏黄光线下闪烁微光。

      木板门再一次打开,一个微驼背的少年和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门口,脾气爽朗的酒馆老板放下手里的雪克杯,一伸手又扫开眼前擦桌子的抹布,笑脸相迎地欢迎两人:“生面孔啊,欢迎欢迎!”
      少年未答话,深邃的黑眸扫了眼酒馆内大致的布局,随后便径直走到离窗户最近的一张圆木桌边坐下。他的坐姿同样奇特。他孩子似的脱了鞋,赤脚将双腿提起,踩在椅子上。那动作,就好像他不是坐着,而是蹲在椅子上似的。
      只是椅子小了些,坐惯软沙发的少年有些不自在。
      这奇异的行为习惯自然吸引了酒馆老板的注意力,他好笑般望过去,没有给予评价。
      和少年同行的高大男人来到吧台前,点了一杯淡啤酒,一杯加七块方糖的红茶。
      听到“红茶”一词,老板不禁忍俊不禁,立刻摇头表示没有。
      夜幕早已降临,酒馆里没剩几个人,除却少年落座的那张桌,只有吧台边坐着的几个恶里恶气的混混。
      “……喂,听到没,居然要红茶……”
      “听到了,嘿嘿……那小鬼才多大,学人家喝红茶……”
      那几个混混交头接耳着。
      酒馆是成人来的地方,上点小菜来点酒,怎会有红茶那种有钱人装模作样喝的高雅玩意儿。

      “这位客人,我们店没有红茶,只有啤酒、朗姆酒、葡萄酒、鸡尾酒。”酒店老板放下调酒的活计,耐着性子解释,拿了块油光光的抹布擦起酒杯,他那笑容也跟这抹布似的,油光发亮。长期与混混们打交道,倒是成就了他这种温和中透着些油滑的性格,不讨喜,却也不招人厌。
      裹着长风衣的高大男人正欲开口,一声清脆的童声打断他。
      那声音,如泉水般清冽,却平静无波。

      “我去买。”

      蹲坐在在圆木桌边的少年,一双黑玉般莹润的眸子,映上那穿着破旧衣服的小孩。站在吧台边的高大男人,听到这声音,帽檐下一双鹰一般的眼眸也紧锁住那瘦小熟稔的身影。
      酒馆老板默认了孩子的行为,那孩子从吧台取了钱和伞,头也不回地冲入雨幕。
      几个坐吧台边的混混不知是醉了还是困了,七仰八歪地躺倒一片,酒馆里无人言语,一片荒原般的寂静。

      “真少见她这么殷勤。”酒馆老板打破宁静,他望着孩子早已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摇摇头感慨。
      擦净酒杯,老板注满一杯冒着白沫的淡啤酒,递到男人面前。
      “给,淡啤酒。”
      男人没动啤酒,扭头望了眼窗外的倾盆大雨。

      窗外的雨,窗内的人,一扇玻璃隔开两个世界。
      这雨,看着大。
      但只有自己淋一淋,才知道被雨点砸疼的感觉。

      “雨挺大,你不怕那孩子生病?”男人问。他进了屋,宽边帽也没摘,压低了挡着眼睛。
      “她没事。”老板说话的语气很轻松,他甩甩手里的抹布,鸽血红的眸子心不在焉地盯着窗外,“这种小雨对她来讲算不了什么,带伞是怕把红茶淋湿。”
      酒馆老板不以为然地说完,配合一个耸肩的动作,往雪克壶里扔几块冰块,转身背对着男人,从身后的物品架上找配料,又开始调酒。显然,他对这话题毫无兴趣。

      调酒时“喀拉喀拉”的声响与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掺杂着,成了寂静酒馆里唯一的声响。

      淡黄色的啤酒在玻璃杯里翻涌,一浪浪白沫漫过杯口,沿着杯壁向下滚,男人举起玻璃杯抿了口淡啤酒,准备走回少年身边坐下,而那少年却忽然从椅子上跳下,很快穿好鞋,像是要准备动身。
      这就走?那孩子还没回来……
      男人还没来得及说话,少年就一头扎入雨幕中,很快消失了踪影。
      临走前,少年甩下一句“等我回来”,意思是让男人别跟来。酒馆老板和那男人都矗在原地,一时谁也没反应过来。

      雨水淋湿了我的灵魂和躯体,也清洗了过往种种的记忆碎片。于是,它把那些污渍般的情感,彻底地冲洗干净了。

      他们面对面站着。大雨,倾盆。

      时光倒流,如果一切能追回到1995年。
      但是,这世界上不存在“如果”。

      那天。大雨,倾盆。
      朝阳坡上雄伟的华米兹之家,沐浴在雨过天晴后清新的空气里,整座城堡如同被雨水淋洗干净,丝毫看不出它古老的建筑历史。
      雨下了一上午,中午时便停了,午休时间,华米兹之家的孩子们纷纷跑进休息室,通常情况下,他们有看书的有玩耍的,也有自个找个安静地方午睡的。
      而今次的午休却非比寻常,这些孩子们一圈圈站好,兴奋地将两个小女孩围在休息室中央。那两个小女孩,一高一矮。
      个子高些的女孩,梳着长长的亚麻色马尾,脸蛋精致,一双玉石样透亮的黑眼睛,长睫毛忽闪忽闪的,女孩嘴角还挂着笑容,狡黠而骄傲。
      个子矮些的女孩,又直又长的黑发紧绷绷地扎成两根麻花辫,皮肤苍白,下巴尖削,一双海蓝色的眼睛特别大,有种勾魂般的魅力。
      两女孩手里,各拿着一只一模一样,打乱的魔方。
      从架势上看,两人这是要比速度。
      黑卷发的小男孩站在两个女孩中央当裁判。
      完成就举手,听指令开始。
      “预备——开始!”
      两双灵巧的手同时行动起来,小小的魔方在两人手里变幻出各种颜色,她们动作极快,围观的孩子们只能看清五颜六色的小方格在女孩指间飞快游走。
      他们看得眼花缭乱。
      蓝眼女孩已经完成,她正欲举手,手臂刚抬起,对面的高个女孩已经骄傲地举起了手。
      观看的孩子们在那瞬间沉默几秒,而后,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毫厘之差。

      1996年,时隔一年之后的雨夜,高大的男人站在吧台边静静凝视玻璃杯中半透明的啤酒,脑海里依旧回响着那一日的场景。
      上了年纪之后记忆力许多事情转而变得模糊不清,而那句话,却分外清晰,牢固地扎根在他脑海深处。
      ……
      “这孩子只在玩魔方方面有些天赋,学校开设的课程完全跟不上,已没有资格继续留在Wammy's House,我们已通过商议决定将她开除。”
      ……
      与苏莉亚比赛的失败,成了被迫退学的导火线,女孩被驱逐,继续了流离失所的日子。
      她偷过东西,要过饭,最后在一家破旧的酒吧里找到了打杂工作,每个月两英镑,包饭包住。
      一年来颠沛流离的生活没有将这个沉默的女孩摧毁,反倒铸就了一双洞察瞬息的眼睛,只有七岁的女孩,却常常看穿客人精心编造的谎言。
      这大概也是被收留的原因之一,这丫头勤奋、任劳任怨,最重要的一点,她看人很准,知道哪些人不能得罪,哪些人可以依赖,哪些人必须以暴制暴。
      女孩在这酒店里打工,一呆就是半年。
      有客人无事找话,问及她的名字时,她总会抬起头毕恭毕敬地吐出一个英文字母“A”。半年来,一直如此,待人恭谨礼帽,但那双海蓝色的眸子,却只写了不羁和冷漠。

      被Wammy's House抛弃后,她艰苦打拼,执着地选择活下来。为了什么为了谁,原因无从得知。也许,只是命运不肯放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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