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年终么奖金

8、绕指柔（下）

　　“兵器？”我乐了，“送我回去吧，我们家只动拳头，我什么兵器也不认识。”
　　“不必谦虚，你家学渊源，比我要强很多。”李鸿洋不为所动，“到了，下车吧。”
　　刚蒙蒙亮，太阳的大部分光芒浓缩成一条天边的亮线。林中的所有都是安静的，夜的慵懒没有散去，空气也没有醒来。我觉得，除了我们两个神经病外，这地方绝没有第三个大活人了。
　　我迷迷糊糊的跟在李鸿洋后面走，好几次险些被树枝绊倒。大概走了二十分钟的样子，终于听到他说，“就是这里。”
　　眼前是一块相当平整的空地，杂草一根也无，至少有八九个平方那么大。
　　“你来看。”他指着树上一圈新鲜的痕迹。
　　“这是什么弄的啊，”我想像了下，“奇怪，不象是砍的。如果是砍，它应该由浅到深，方向大都是斜的……刺的呢，也不象。如果说是鞭痕，它又太深太尖锐了……抱歉，我看不出来这人使的是什么兵刃。”
　　“没关系。”李鸿洋相当平静，象是早料到了我会这么说。
　　我忽然就脸红了，就象小时候没完成作业被老师抓包，“那，我们要怎么办？”
　　“等。”他指指小路，“他一会儿就会来。”
　　“啊？”
　　李鸿洋往山上走，“你怕的话，自己回车里等我。”
　　“……不要，”我苦着脸说，“迎面撞上怎么办？我害怕。”

　　我和李鸿洋躲在树影后面，象两只可怜兮兮的土鸡。人都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可没说早起的土鸡能堵到嫌疑犯。事实上，我都开始恨他了。十多刀哇，我为什么要和这种穷凶极恶的人类面对面？
　　姓李的，你甚至连我男人都不是，我就得和你同生共死了？？我亏大了我！
　　来的第一个人是头发花白的大爷。老人家拎着便捷DVD，开始打太极。
　　不是他吧？我用眼神问。
　　李鸿洋不可置否。
　　老大爷走了，又来了两个走步的大妈，一个练气功的大姐以及三个路过的驴友。我不断地打量李鸿洋，他目光炯炯，却没啥表情。
　　等到七点多，我颓了，小声说，“我能回去补觉不？”
　　谁知这人忽然用右手捂住了我的嘴。
　　混蛋！我毫不客气地咬了他一口，就算是来人了，你丫使这么大劲想出人命啊？
　　那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中年妇女，大概四十岁左右，黑色运动装，脸上微微带汗。
　　李鸿洋放开我，用树枝在地上写：手？
　　她的手空着。我仔细观察了她的手腕和手指，除了粗壮了些，挺正常。指节上也没有戴任何类似手刺的东西。
　　我摇了摇头。
　　中年妇女开始绕着空地快步行走。与别人不同的是，她行走时双膝微曲，脚尖绷直，很象在趟泥。而上半身则挺直，肩、头均纹丝不动，手交握背在背后。
　　我想，她在练习步法。
　　李鸿洋又写：腰？腿？脚？
　　得了吧，人家穿的很紧身，又是旅游鞋。难道象电影里忽然从鞋底窜出截刀来？我再次摇头。就算她带了家伙，也不大可能是长剑那种个儿大的。要是小水果片刀这种呢，痕迹又对不上号。
　　我摊手，表示无能为力。
　　李鸿洋沉思了会，示意我不要出声。他自己霍然站起身，直接就朝那中年妇女就走过去了。
　　我去，您胆儿真肥！我伸手拽他却没拽住，内牛了。万一她真拿家伙砍你，我咋整啊？？

　　“医生昨晚给他下了病危通知书。”李鸿洋对她说，“你知道么？”
　　“你……你说什么？你是谁？”那大姐微诧，停下了脚步。
　　“我是他的徒弟，你是他的女人。我说得没错吧，赵芳？”李鸿洋指了下石凳，“我们能谈一会儿么？”
　　赵芳没有动。按理说，一般人被生人点名，怎么也该有点情绪吧？但她实在太平静了，静到一点反应也没有，不紧张，不装糊涂，甚至都不笑，闲闲地往那里一站，看李鸿洋的眼神就象盯着棵树似的。
　　她该是想揍人还是想杀人灭口？我直冒冷汗。
　　“我师傅的案子，从开始我就感到非常奇怪。他遭到攻击为什么不呼喊求救呢？如果说没有机会，开车逃走以后，为什么不报警？他甚至没有去医院，直到离开现场十多分钟后，才因流血过多而昏迷，这又是为什么？我想，原因只有一个……”李鸿洋轻声说，“这个人他是认识的，他想维护她。”
　　赵芳忽然笑了，充满讽刺的笑容。
　　“看来，维护这个词你并不认可。没关系，让我们从头开始说。我师傅是八十年代结的婚，他的妻子是位温柔的白衣天使。可惜在一年后，我师娘因为大出血死在了产床上，刚出世的女儿也跟着妈妈走了。这件事对我师傅的打击很大。我每年正月去师傅家拜访，这么多年了，他仍然保留着她的房间，甚至，连她出事前最后一晚看过的书，还在书房桌子上倒扣着。”
　　我注意到赵芳的手攥成了拳头。
　　“大概在07年，”李鸿洋点燃了根烟，“你的单位办了个安全教育的活动，我师傅是被派出做培训的警察之一。那次活动后，你高调地向同事们宣布，你的男朋友是个警察。可是，从没有人见过你所谓的‘男朋友’。不过，我师傅住的小区很多人都对你有印象。因为我师傅经常不在，你敲不开门时就坐在楼下的长椅上等他。最久的一次，从晚上五点等到了凌晨。你频繁的出现令邻居们印象深刻，但没人敢和你搭话。我查过我师傅的手机记录，有一个号码频繁地给他打电话。但每次通话时间都很短，很明显。我师傅并不想与她有太长的交流。而这个号码，在出事前的晚上，有长达一个半小时的通话时间。我在小区保安室的登记薄上找到了它，机主是你，赵芳。”
　　李鸿洋甩掉了烟头，一步步地走近毫无表情的女人，“我师傅身上共发现十四处伤口，劲部伤口离动脉不足0.5厘米，还有一处刺穿了左心室。可大多数伤口都不太深，分布密集，说明他没有做过多的挣扎和反抗。虽然监控镜头被打坏了，但我在广场其它出口的录像里，发现了你……但让我奇怪的是，你没有刻意避开它，甚至故意抬头往镜头的方向张望了很久。”
　　赵芳忽然弯下腰，双肩耸动，大声笑了起来。
　　“是啊，的确很可笑，”李鸿洋叹了口气，“一个拼命地维护对方，一个却唯恐不被别人找到。这是为什么？”
　　“哈哈哈……”赵芳还在笑。她半蹲在地上，蜷缩成一只被开水烫过的虾，笑声象刺耳的干嚎和发泄的痛哭。
　　“出事的那天，你主动约我师傅出来摊牌。实际上，你是决意要给他些教训。无论是谁将三年时间花在无果的爱情上，都会愤怒而且绝望。我想你甚至考虑过杀掉他。在他来之前，你先用飞蝗石打碎了监视镜头以方便下手。而你们谈话的过程肯定是不愉快的。你也许还质问他何时肯接受你，可惜，他的回答让你失望了。你愤懑之下，用利器猛烈地袭击他。但很快你就后悔了……”
　　“因为他不躲避，也不还手，”李鸿洋叹了口气，“你终于明白，他在用这种方式来偿还欠你的东西。即使在你充满愤怒地走掉后，他不顾自己仍在流血，强撑着驱车离开案发地点，就是不想让你卷入是非。”
　　李鸿洋从怀里掏出一本诗集，“我想让你看看这个。书是我师娘的，我师傅有空就翻出来读，他最常看的应该是这首。”
　　赵芳显得很迷茫。看样子，她也不知道这本书的存在。
　　“我们曾在一个夏季结婚，亲爱的
　　你最美的时刻，在六月
　　在你短促的寿命结束以后
　　我对我的，也感到厌倦
　　是的，我们的未来不同
　　你的茅屋面向太阳
　　我的四周，必然是
　　海洋和北方……”
　　“不，不，别念了！”赵芳大叫。
　　然而李鸿洋继续念：
　　“……是的，你的花园首先开放
　　而我的，播种在严寒
　　然而有一个夏季我们曾是女王
　　但是你
　　在六月加冕。”
　　“我叫你别念了！”赵芳面色惨白如纸。忽然，我看到她的手伸向腰间。
　　奇怪，那明明是条皮带啊，难道……我大惊失色，从树后跳起来喊，“李鸿洋，剑在她腰上！小心！”
　　话音刚落，李鸿洋已如下山猛虎向赵芳扑了过去，他死死按住她的手，喝道，“我不是来抓你的！我想让你自首！”
　　“我为什么要自首？”赵芳挣扎，“他要是死了，我就赔他的命！”
　　“可我师傅不想你死！你难道没听懂？他们的世界里没有你，从来都没有！赵芳，你清醒一点？！”
　　赵芳踹开李鸿洋，手往腰间一拽，竟从腰带中抖出柄钢制长剑。她挽了个剑花，*柔软如娟的剑身象注入了生命，复直如弦！
　　“你别胡来，我已经报警了！”我就是再胆小，也不忍袖手旁观了。
　　然而赵芳的目标并不是李鸿洋。她挥动长剑，剑身如蛇般缠住树干。当它象鞭子一样挥舞在空中时，木屑飞扬，遗留在树上的痕迹深且可怕。
　　“退后，那叫做软剑。只要在脖子上一划就玩儿完了，它专割大动脉的！”我喊。
　　“赵芳，”李鸿洋反而大步走向那个正在发泄的女人，“你藏自己幻想的爱情里太久了。是时候了，看清现实吧。”
　　剑光纷繁似雪，但使剑的人招式已经乱了。李鸿洋一步步地走进剑圈的中心，轻轻易易地，就擒住了赵芳的手腕。
　　我看得出来，李鸿洋并不是武功高手，他从头到尾，都在攻心。
　　这人太可怕了，我决定一辈子也不要听他讲话！

　　回去的路上，李鸿洋接了个电话。他听了会儿就交给了赵芳，“他醒了。”
　　赵芳迟疑着，但最终还是把耳机贴在了听筒上。她抬起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不想让对方听到自己压抑的哭声。
　　就这样，她举着那手机，却半个字都没有说。
　　当她把手机还给李鸿洋的时候，我才听到她用极低极低地声音说了两个字：再见。
　　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我想起描述软剑的两句诗，五味杂陈。

作者有话说

　　下周得先把欠债文还了，再来更这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