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事顾问》林佩

2、你又想起那只笨老虎了

　　报到当天一大早，白霆雷从租住的套房里醒来，由十一楼的玻璃窗往外瞧，楼房大厦交错林立，他终于有了身在田渊市的感觉。

　　田渊市背山面海，八十万人口数，新旧建筑物交会处处，在这个龙蛇杂处的中型城市里，白霆雷自己也不知道会在这里遇上什么样的事、什么样的人，总之上吧、热血警察！

　　昨天傍晚遇上的恶质神棍也都忘掉吧喔耶！

　　顺利完成报到手续，身为菜鸟的他就有任务了，长官孙队长要他先往本小组的顾问家去拜码头，也让顾问熟悉小组的新成员。

　　白霆雷的机车在昨晚已经送去机车行弄钣金，如今只能改搭公交车，按着长官给的名片要找顾问的家，但这名片怎么看、怎么诡异。

　　钟流水特殊事件调查组顾问

　　民俗与风水咨询，收妖化煞抓鬼

　　群青巷底，桃花院落

　　「原来又是个神棍。」

　　害白霆雷又想起昨晚的钟先生了，真是的，那样俊俏的一个年轻人，去当个偶像明星也好吧？干嘛爱装神弄鬼？没前途、太没前途了！

　　根据手机卫星导航，群青巷就在北边七期重划区内，因为有市府单位陆续进驻，因此也吸引了大量人口迁入，到处是高耸入天的建筑物，他因此预期钟流水租下了商业大楼里的小办公室，以作为招摇撞骗的根据点。

　　大出意料的是他居然来到了昨天给予他伤心回忆的那座公园，这这这、走错路了吧？

　　不信邪的他睁大眼睛认路，运河将重画区隔开成两个截然不同的天地，左半边建筑物栉比鳞次，呈现新都市繁荣气象，右边则都是低矮平房，小巷穿插杂乱，最后，他站在一间破落低矮的小土地庙前。

　　这庙嵌在两条巷子交会的顶口。庙虽小却有香火，案桌上摆了花跟祭品，桌后一块石碑，上刻福德正神香座位，庙外对联写着：福荫全乡庆，神庇万户安。

　　看惯了都市街景的他，当小庙映入眼帘的时候，有到了乡下的错感；他甩甩头，想起当务之急就是找个在地人问路。

　　庙旁刚好蹲着位抽烟纳凉的青年，黄色工安帽搁在脚旁，被汗水与尘土染脏的T恤里是建筑工人特有的矫健肌肉，他目如朗星鼻梁端正，外表相当称头。

　　白霆雷觉得他很怪，怪在哪里又说不上来，按捺下那违和感请教对方，「请问群青巷怎么走？」

　　工人迅速描过白霆雷手中的名片，问：「你要找桃花院落的流水先生？」

　　「对对对、就是桃花院落。」白霆雷想起名片上的地址，忙点头。

　　建筑工人丢掉烟头，扶起十字镐站起来，他个头很高，这一站竟有顶天立地之姿，白霆雷心下凛然，这家伙该不会想找警察打架吧？

　　建筑工人却没这打算，挥起十字镐指着北边方向说：「看到那株桃树了吧？那就是桃花院落，流水先生大部分时间都坐在树下头。」

　　白霆雷朝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低矮的房屋间，高大乔木于其中拔众而出，此时正是三月下旬，桃花满枝正艳红，空气中隐隐有闷香飘洒。

　　其实刚才白霆雷早已看到这树，但是对花木不熟的他根本也没认出那就是桃花，还以为是附近栽种的艳紫荆呢，也没往桃花院落这方向想，害他一直走错冤枉路。

　　他回头要跟建筑工人道谢，后者挥挥手，重新点了一根烟蹲下，继续享受他的悠闲时刻。

　　有了指标在，很快他就找到了群青巷，巷里这时走出了个年轻女人，低着头，似乎正在找什么。

　　白霆雷往旁一让，女人抬起头来与他视线交会了，这一瞬间有股冷意直冲白霆雷背脊，他抖了抖，随即观察了下女人；她面貌娟秀，嘴角有颗痣，头发还盘了个整齐的髻，气色却极差，好像生着重病。

　　女人突然在他身边停下，拉着他袖子哀怨恳求：「帮我找找孩子……」

　　「孩子走失的话，请太太立刻到附近警局报案，并且请邻居帮忙寻找，小孩说不定是贪玩乱跑。」白霆雷好心地提醒。

　　「没人理我……」女人哭了起来。

　　白霆雷生气地说问：「有警察吃案？我带妳去！」

　　身为田渊市热血菜鸟警察，帮助市民当仁不让，他转身走了五、六步路之后，却没听到人跟来，回头发现身后空荡荡，那女人不见了，这让白霆雷愣在当场。

　　「见鬼了！」

　　嘴里说着见鬼了，但他根本不认为那女人是鬼，搞不好是通缉犯，一听到要上警局就逃掉了。

　　想起那女人可怜的模样，他也不想去追人，叹了口气，突然觉得自己背上沉重，肩膀腰也酸痛，大概是累了。

　　转往群青巷里。巷右边是另一排住宅的后巷，左边则是一间传统红砖青瓦屋，实心木制的版门与直棂木窗古意盎然，宽敞的院落则以竹篱笆围起来，里头植满花草，院中一株桃花树苕然玉立，整个院落都因此被渲染成绛红色泽。

　　桃花树下有张竹制逍遥椅空荡荡，旁边还摆着用桃枝编成的扫帚，没人，只有一只小白公鸡没事啄着土，想挖几条虫来吃。

　　「没搞错吧，这破屋可以申请国家一级古迹了。」因为扑了个空，加上机车损坏的原因让他从一大早就心情不爽，说话也难听起来。

　　「咕咕咕～～」突然间小白鸡从地下飞来，不由分说就往他身上啄，事前竟然没有半点儿征兆。

　　白霆雷长这么大还没看过鸡会飞，措手不及就被小鸡的铁喙子给啄了。小鸡还不死心喔，小爪子往人头上挠，英气俊逸的脸上多了两道血痕。

　　「破相了破相了！」

　　白霆雷惨叫完就恼羞成怒要抓鸡，咯咯咯咯咯，小鸡使出蜂鸟倒飞的绝技退后，扑空的白霆雷愤愤嚷叫：「你这臭鸡到底谁养出来的？没家教！」

　　「咕咯咯～～」小鸡飞回到他头上抓抓抓，白霆雷的一丛浓发成了鸡窝头。

　　「可恶！」抄下小鸡，白霆雷拧住鸡脖子喝问：「你家主人是钟流水吧？他一定是变态，所以养出一只没教养的鸡、还种上没用的桃花树，浪费市区土地价值──」

　　铿锵锵、陶器摔落地面的声音盖过了鸡叫声，白霆雷立刻往声音来源看，就在屋舍前门，穿蓝衣的年轻人眉目如画，一个装酒的瓦坛在他脚边摔的零零落落，酒水浸湿了铺石廊面，酒味溢散空中。

　　「你刚刚说什么？」年轻人问这话的时候，嘴角扬起的幅度看似在笑，但那语气却比冰还冷。

　　这人不就是昨晚的钟先生吗，白霆雷有种做坏事当场被捉到的心虚，他赶紧将小鸡放开，支支吾吾说：「我、啊、我……那个、不是、我没偷鸡……」

　　「我听到了，你说我家桃花的坏话……」钟先生依旧微笑，「嗯、我还听到你说这桃花是烂桃花丑桃花、种桃花浪费土气？」

　　冤枉啊大人，他哪里有说桃花是烂桃花丑桃花，钟先生也太会脑补了吧？但白霆雷说难听话在先，正想道歉，钟先生却已经拾起竹椅旁的桃枝扫把，穿过篱笆门朝他走来。

　　「我在自家土地上种桃花，碍着你什么？」淡笑着又问：「我家的鸡被欺负了，我的酒坛摔坏了，我的好酒浪费了，我喝酒的好情绪被破坏了，你说说该怎么办吧。」

　　白霆雷自小到大也从来没有此刻的胆战心惊，忍不住退后一步，亡羊补牢地说：「那个、我不是……」

　　柔和的笑容立敛，「是天要亡你，我就顺天应人吧。」

　　话语一落，扫帚腾空朝白霆雷挥过去，钟先生动作翩跹若飞鸟轻盈，白霆雷躲避不及，被打得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只顾用两手挡着头脸喊叫。

　　「误会、误会、酒也不是我摔的……」

　　钟先生见白霆雷就要逃走，当然不会放过他，凉凉又说：「看不起桃花就是看不起我，我非好好教训你这小子不可──」

　　扫帚挥的轻，落到皮肉之上却是又痛又辣，那刚刚被掐住脖子的小鸡也咕咕咕飞过来助阵，拼了命的啄肚子，痛死白霆雷了，慌张扯下小鸡往后头扔，背后挨的两扫帚又让他往前摔跌，好不容易稳住身体，扫帚小鸡跟着再追打过来，他干脆放弃辩解，一冲冲出了群青巷。

　　正是所谓的累累若丧家之狗，白霆雷现在是见到小巷就钻，只求能远离那株桃花树，跑着跑着又经过了小土地庙，建筑工人还蹲在地上抽烟，见到白霆雷后也只是抬手再见，根本没在意不久前光鲜堂皇的白霆雷怎么转眼就整身的凌乱不堪。

　　离开低矮房屋巷落群，隔一条运河的现代建筑物及车水马龙让他有恍若隔世之感，他整整衣衫，咧咧大骂。

　　「外甥是这副德性，钟流水也不会好到哪儿去，什么顾问嘛！我就不相信严谨的科学办案及刑事鉴识会输给那些装神弄鬼的神棍！」

　　往前走了几步，他发现背上那冷冷沉重的感觉消失了，皮肉虽疼，却是精神奕奕，也不知是因为跑了这一阵，还是被打后气血整个活络起来。

　　重看远处娉婷的桃树，红艳花朵点缀着城市一角，洗涤了早已因单调市景而对色彩麻痹的眼睛，那绯红更因此流淌入心底，让冷漠成性的都市街头，也有了一抹温柔的心情。

　　这时候的桃花院落里，钟流水问小鸡：「那人是谁啊？」

　　小鸡咯咯咯，它不知道。

　　年轻人歪头想了想，有些印象呢。

　　「好像在哪里见过他……小玉你也这么觉得？他逃得可真快，跟以前我养的白泽有得比。」

　　咕咕咕，小鸡问：你又想起那只笨老虎了啊？我讨厌牠，牠总是想吃掉我。

　　「虎吃鸡天经地义。」钟流水微笑，想起了白泽，又悠然叹了一口气。

　　可惜的是，小宠物未经过正常轮回程序就前往堕落坑投生了，就连判官也查不到牠轮回到哪里去，人世茫茫，想找也无从找起。

　　若说天理有个循环，或者能将从前所熟悉的一切都循环到自己身边来，比如说宠物、好友、亲人、甚至是──

　　寇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