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霜澹澹发成雪》寒溪红叶

27、第十三章 繁华三千东逝去 红颜未老发成雪（下）

　　“肖大人，且慢……”那宦官忽然道，“皇上吩咐，让覃姑娘送送大人……”
　　肖青霜有些诧异地抬头，才见眼前的众人正缓缓退了出去。
　　然后，那一个瘦小的身影在眼前一点点地扩大，让他又感受到了那熟悉的清氛，温润的气息。

　　“青霜……”她低低地开口，盈盈地笑。
　　“若雪……”青霜轻轻回应，眼神却在看清她容颜的刹那，呆住了：“你的发……”
　　若雪垂下眼帘，轻道：“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又老又丑吧……”
　　青霜整个人颤了一下，随即心中似有顿悟。
　　他不语，只抬手，用指腹颤抖着抚过她的鬓发，一遍一遍，落下泪来。
　　这是若雪第一次见他落泪，那盈盈目光中的万般怜惜，只灼得她心头切切的痛楚起来，她一咬牙，避开他的眼神，依旧笑道：“青霜，你该不会嫌弃我如今的样子吧……”
　　“不，你现在的样子，更美……我心里……喜欢的很……”青霜微微一笑，却抑制不住话音的哽咽。
　　“那么，青霜，记得你说过，会娶我做你的妻子……这话，还作数吗？”
　　“当然。”青霜坚定地笑道，“我说过，这一生只会娶一个人为妻，她就是覃若雪……”
　　听他这般说，若雪笑得愈发灿烂明媚起来。
　　“可是，这一天若雪等了好久，真的不想再等了……”
　　若雪说着，转身去取身后的一个提篮。
　　青霜微愣地抬头，才看清她身上着的是一身艳红金绣的喜服，而雪白的髻上簪的亦是火红的珊瑚珠饰，艳红雪白间，映得整个人璀璨生辉。
　　“若雪，你这是……”
　　“青霜，你能让若雪了却这个心愿吗？”若雪竟有些羞涩地低头，“我们……现在就成亲……”
　　“可是，若雪，我就要……我不能连累你……”青霜犹豫道，心头既喜且悲。
　　“青霜，你还不明白我的心吗？”若雪抬头看他，柔声道，“人生百年自然是好的……可若是老天只给我们这最后的片刻……能成为你的妻子，陪在你身边……我的心里依旧幸福无比……”
　　“若雪……”青霜看着她目光中的深情无限，心情激动，泪迹犹在，脸上却绽出了笑意……

　　若雪将提蓝中取出的红烛香案放在简陋的桌上。烛光一亮，阴冷的室内立即喜气洋洋……
　　没有司仪礼乐，没有鞭炮祝祷。两人躬身三拜，心中却都是说不出的幸福喜乐……
　　片刻礼成，两人转头互望。缠绵的情意自眼底汩汩流泻而出……
　　“雪儿，我们是真正的夫妻了……”青霜环住她，在她耳垂边低喃。
　　“青霜……我好开心……我这一生再无遗憾了……”若雪轻轻回应，扬起的嘴角边，有珠泪滚落。
　　青霜怜惜地抚着她的脸庞，替她擦去眼角的泪：“雪儿，你为什么哭了？”
　　“我是高兴的啊……”若雪笑，却再也掩不住心头的凄凉。
　　青霜看在眼里，怎会不明白其中的辛酸。一切心愿已了，他亦清楚的知道，接下来将要面对的一切。
　　“雪儿，我终究还是连累你了……”他轻叹了口气。低头，轻轻地吻她。
　　然后，转身，拿起桌上的冰瓷酒壶。斟了满满一杯，放到嘴边。“若雪，答应我，今后，一定要忘记我……”
　　若雪静静看着他饮下，既不哭泣也不阻止。只在杯酒还剩半盏的时候，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然后她凑过身去，将自己的唇合在他杯沿的唇印上，一仰头，将剩下的半杯酒吞落肚中……
　　“雪儿……”青霜颤了一下，想阻止，已是不及，落泪道：“你这是何苦？”
　　“傻瓜，你以为我会忘得了你吗？”若雪笑了起来，“今日是我们成亲的好日子，这交杯酒，岂能让你一个人喝？”
　　青霜看着她的笑靥，刹那明白了她的心意……这就是他的若雪，温柔纯澈又傲然果决的若雪……在这样坚定无悔的笑容面前，阻挠本无意义……
　　同死，何尝不是一种幸福……殉，让生命的最后一次绽放璀若烟花，转而燃成连天巨火，并将永远绵延焚烧下去……
　　想到这里，他亦笑了。
　　四目相对中，一切喧杂纷扰，都在身后渐渐远去……原来，爱到极处，生死荣辱，不过化作云淡风轻……

　　他们相偎在屋的一角坐下，腹中开始隐约作痛，嘴边渐有腥甜涌出，心下却是一片沉静……
　　“青霜，这一世遇见我，你后悔吗？”若雪抬头看他，眼眸璀璨若星。
　　“是的，我后悔。”青霜点头，看着她渐渐暗淡下去的眼神，忽然笑了，“我后悔没有好好珍惜老天恩赐给我的你，没能给你最想要的宁静幸福，没……”
　　若雪点住了他的唇，眼中满是坚定的喜悦：“不，我已经得到了，就在这一刻……”
　　青霜更紧地环住她，轻轻道：“雪儿，你说，如果还有来世那该多好，来世，我一定不会让你再受那么多的苦，我们在一个阳光和煦，四季如春的地方，生生世世做最平凡的夫妻……养儿育女，相敬如宾……”
　　“是啊，就像在周家村那时候……不用去管什么名利是非，权位争斗……只要你我，永远在一起……”若雪悠然神往。
　　恍惚间，两人的眼前都似看到了周家村那碧蓝的天空，翠绿的草地，淙淙的小溪，袅袅的炊烟……

　　意识终于渐渐模糊消散……屋内一片宁静……
　　这一刻，桌上的一支红烛燃到尽头，渐渐熄灭……紧跟着，另一支，也悄然而灭……。

　　***
　　一缕初晨的阳光照在若雪脸上，带来和暖温煦的气息……
　　她缓缓睁开眼，带着微微的眩晕坐起身，茫然四顾——眼前，只是一间简陋干净的小屋……却处处洋溢着明媚祥和的暖意……
　　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是生是死……但这样的环境让她由衷的欢喜……

　　耳边，隐隐有箫声飘进，吹的竟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曲调……
　　发成雪，伊人憔悴饮尽风雪
　　发成雪，几番轮回红颜不悔
　　繁华如流水东去，世事如烟尘散尽
　　唯愿君同我心，青霜白发，此生无撼……
　　若雪随着曲中微熏的醉意，轻轻吟和……心下竟是一片安宁笃定……她解散一头洁白，推开门去……

　　踏着屋外的积雪，她一步步坚定地走向那个身影……
　　晨光洒在莹白的雪上，如千颗万粒的金色粉尘在眼中散开，弥漫成朦胧一片……
　　湿濡的眼中，她看见吹着萧的他，淡定地回眸，露出璀璨和暖如春风般的笑容……
　　她静静上前……
　　将自己的手放入他掌心的时候，她听见他的耳语：
　　“雪儿，我们，永远在一起……”
　　“是的，永远在一起……”她轻而坚定地回应，嘴角亦绽出了如花笑靥……

　　风中飞扬的白衣与飘散的雪发，渐渐融为一体，消失在晶莹素裹的天地间……
　　只有踏过的足迹下，积雪渐融，慢慢汇成青绿的草色……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