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镵鍉九针》即墨天

4、三、月引清藤（上）

　　城南的小巷向来熙熙攘攘，青石板上轧过各种各样的痕迹。小青刚从街上晚集里的小吃摊子上买了炸豆腐干回来，就看见騑白对着院子里的腌菜缸咬牙切齿。
　　騑白实在奈何不了自己面前的这个腌菜缸子，小青看着他手忙脚乱不知所措的样子，强忍住笑才没把嘴里嚼着的豆腐干给喷出来。
　　“你这什么表情！有本事你来啊！真是。”昨晚和小青猜拳赌输了的騑白怒气冲冲地差点一拳砸在腌菜缸上：居然叫这么个性急的人来弄腌菜，老天爷我招你惹你了我？！
　　小青白了他一眼，笑得没心没肺：“谁叫你个白痴手气不好？老天爷不帮你呢。”
　　騑白皱皱眉，继续把盐巴往菜上码。节气已至小雪，又到了做腌菜的时候。他不喜欢腌菜，但是一旦下雪，没有菜卖，必然只能吃腌菜汤度日了。
　　院中桌上摆着的瓷钵子里存放了卖花人丢掉不要的几个水仙球，比石子大不了多少。前几日被他随手捡了然后扔在水里，发不发芽大概是要看老天爷的造化了。
　　騑白向来懒得养花，总觉得种菜种瓜似乎更有用。以前住北方时种过芋头，现在种葡萄和南瓜。唯一不得已而种的花草，便是院里那棵勉强可算开得婉约有致的腊梅树外加房檐上挂着的几盆悬崖菊。那棵腊梅树在他们来之前，原来的屋主人早已种下多年，悬崖菊却是他们自己种下的，每每有人进医馆，站在正厅门口看见这几个大花盆时，总会迟疑一下，生怕莫名其妙地被砸。
　　小青突然想到了什么，咽下豆腐干，道：“对了，梓兰最近也不知道好不好？”
　　騑白望了望天：“她跑来……也有一个多月了吧……也不晓得她在白家怎么样。”
　　小青道：“听说驍小姐和那个白騑对她都挺好的。”
　　“好是好，可她又不能一辈子待在白家，”騑白手一撑，坐到腌菜缸边上，“而且她还是……算了，眼前没事就好。不过你说她到底干吗要来石城啊，还是一个人偷偷溜出来的……”
　　小青摇了摇头：“我看她是有什么事想跟我们说吧……可我还是想不明白，她这么不声不响地从家里溜出来，像她这么个大小姐一路能这么远从北边跑到石城来也算不容易了，可更奇怪的是，为什么一直没听说她家里派人来找她？就算一路找找停停，这么一个月的，也该到石城了吧？怎么也没听说有什么事情啊。白家那两个人也不知道怎么搞的，随随便便就把大街上认识的人往家里带。”小青说完，又觉得梓兰果然还是比较适合与白騑那样的翩翩公子待在一块儿，既然这样，也落得随他们去吧，若是要她和騑白天天面对着梓兰，反倒不论如何都觉得别扭。
　　“天晓得啊，九境的人，全都是莫名其妙！”騑白撇了撇嘴，回过头去，继续摆弄腌菜缸，因为想到了九境医门，心里极其不痛快，一边弄腌菜还一边把缸子踹得咚咚响，害得小青在瞧见，不由打算下次去东市口买东西时，是不是有必要再搬个缸子回来备用。
　　騑白好不容易弄了个八九不离十，接着把腌菜搬到那株狗牙腊梅树底下，然后仰头望望天，天色渐昏，远处墨云团立。狗牙腊梅已经打骨朵了。虽然不如素芯罄口来的名贵，也不是他自己种下的，可没有来地，他就是喜欢这株腊梅。名贵不一定是好的，草根也不一定是坏的，那到底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呢？这倒是他向来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天色已晚，騑白吃过晚饭，极其舒展地伸了个懒腰，又走到院中的葡萄架下仰望天空。苍穹中群星罗布，一轮半月照着医馆庭院中的草木，外加騑白和他那个腌菜缸，将影子映在院中的青石上，分外清晰。
　　他刚想着今天晚上可真安静啊，倏然间就听见房顶上有一声似有似无的猫叫，叫声尖厉，听得他寒毛倒竖。可当他转头望去，却见房顶上依旧漆黑一片，于是他想了想，回头继续望天。
　　就在要回头的当儿，眼角忽地瞥见一团黑球从空中划过，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那玩意儿就正落在了他脸上。大概这黑球把他当作墙或者木头之类的玩意儿了，即刻亮出双爪，情急之下抓向他的脸，大概是为防自己摔到地上，扒得还甚是牢靠。
　　騑白这才回过神来，急忙手忙脚乱地把脸上的那玩意儿扯下来，瞬间看见两只绿莹莹的眼睛盯着他：“猫？”
　　他一咬牙，随即怒道：“混蛋，敢抓你老子？！”他脸上火辣辣地疼，一时气急，愣是没想清楚这么一骂，自己也成猫了。
　　那黑猫被他揪着，很是难受，举爪向他手腕狠狠抓去，又抓出三条血痕。他气得手腕一抖，用力把猫扔向墙角。
　　眼看着猫就要被砸死在墙边，忽然只见一阵青风刮过，那黑猫已安安稳稳地落到小青怀里。
　　小青听见騑白和猫的动静才跑进院子，但见他脸上的六道血痕，扑哧一下就笑倒在磨盘上，过了半天才爬起来道：“你个白痴居然被猫弄得……”
　　直直地瞪着她，騑白咬牙切齿：“行了行了，小青，你什么时候弄过来的猫！”
　　小青反倒一脸无辜：“什么嘛，我只不过恰好过来，就看见你欺负小猫。”她说罢抚着那黑猫的颈毛笑了笑。那猫赖在她怀里，倒是乖得很，顺便还蹭了蹭，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半眯眼看看騑白，带着明显的不屑。
　　騑白气愤地撸撸袖子，终究没有下得手去，心想：“我欺负它？！我看是它欺负我还差不多。”想罢又道：“哎，小青，你不会不知道黑猫不吉利吧……”他话还未说完，忽听医馆大门被敲得咚咚响，刚准备去开门，这声音却停了，他正想着估计是找隔壁的人敲错了门，便听见门又响了起来。敲门声就这么响响止止，似乎可以听出门外之人的怯意。
　　终于决定还是先看看究竟再说，小青把猫放下跑去开门。騑白盯着那猫，心道：“哼，没人护着你了，看老子怎么收拾你！”说着俯身便想去抓那黑猫。那猫也不躲闪，趁他弯腰，猛地一躬身，挥爪又在他脸上抓了两下。騑白这才意识到自己是低估这臭黑猫了，只得向前勾手，那猫却已蹿上院中的腊梅树。腊梅经不住它这一压，簌簌纷落。
　　“啊啊啊我的腊梅花！”騑白磨着牙，顿时有了想把这只黑猫踹扁的冲动。他侧身跃起一下横踢，正要置那黑猫于死地，忽听大门口几乎同时发出两声大叫，当下一愣，失去平衡，一个倒栽葱半栽进了还没加盖子的腌菜缸里。他本也不至于如此狼狈，不过毕竟是和小青说好了，在外人面前，能不展露身手就别动的太灵活，以免引人怀疑。
　　良久他好不容易从腌菜缸中翻出来，死死地盯着那个诡异的院门口。其实院门口也没啥太值得看的，只不过除了一脸看好戏表情的小青之外还站着一个小姑娘，十三四岁年纪，圆脸圆眼，眉目分明，容貌可爱之处与小青不相上下。说起来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闻騑白之名到医馆诊病的人本也不少，让外人看见大名医在家腌腌菜顺带栽进腌菜缸虽然很丢脸，但是对于騑白这种在某些方面本就不怎么要脸的人而言，也不会有什么大关系。然而问题在于，他看见那小姑娘肩上，赫然还立着一只白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