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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前传 君起舞 ...

  •   君起舞
      打雷了。
      小的时候,她很怕打雷,因为那意味着住的地方会湿、会冷。但从不怕的。
      又是一声在头顶处炸响。
      好讨厌打雷,因为不能照原先想的那样爬树摘些果子和嫩叶片——她被雷打过,但居然没死没伤,仅仅在双手的掌心里留下两块不大看得出来的焦印子。乞丐老婆说,她的印子长大后会消失不见,就可以嫁人。嫁人?呸!跟那些香喷喷的漂亮姑娘比起来……算了,还是回洞里避一避好了。
      有人来了?
      她一惊,动作跟猿猴一般迅速地爬进漆黑、狭小、深不见底的另一个岩洞。
      不一会,一个人影踉跄地走上湿滑的小道,四处打量片刻就钻进了她原先栖身的洞中。
      那人看起来比她还饿呢!
      她想了想,从身处的小洞石凹处、找出从山下偷来的腌野猪肉。
      那……女人……脚下一路都是血,像只受了伤的母豹子。
      “什么人?”
      入侵者却像个主人一样,还艰难地拿出一把亮亮的刀还是剑的,但在她看来,另一座山头出没的狼的牙齿可是厉害多了。
      她只是将手里的肉块给对方看看,恩,那是一双很好看的眼睛,虽然有着各种的情绪,却跟只小豹子差不多、没有危险。
      火温暖了整个不甚宽大的岩洞。她很少浪费干燥的树枝木头的,但眼前她的客人显然需要烘暖湿衣服,以及苍白的脸。
      “我,女的!你,衣服……干!”真难哪!她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说人话——都是吼的——都快不知道怎么和人讲话了。
      客人愣了会,见她把身上的兽皮脱下,露出分不出原色的脏污衣服,还耙了耙一头乱糟糟、脏兮兮的长发。只一会,也脱掉了血污又湿透的衣服。
      一见到对方身上也是和自己一样的伤痕累累、血迹斑斑的,她笑开。
      客人也笑,从衣服堆里翻出香香、凉凉的膏药来……先给她上药呢!

      “厉害!你很厉害!”
      她曾经自以为很有本事,可见到两天前还软弱无力的客人,一刀就劈掉了凶狠野猪的头,又惊又喜。
      有肉吃了呢!
      “别忙!先去洗洗!”
      “哦!好哦,我去洗。”她说话利索了很多,也很快学会了撒娇:绕着比自己高出一头多的“客人”,给自己清洗、修剪头发,缝补心爱的毛皮衣服,做好吃的烤肉烤鱼烤果子——果子也能烤来吃呢!
      “你想学?”
      “是!想学!想学!”她两眼发亮。如果有这等本事,就不必怕饿肚子或是被野兽吃掉了?
      “很辛苦也不怕?”
      她咧开嘴,给了个大又大的笑容。呃,什么叫辛苦啊?
      “你叫什么?”
      她用力摇头。
      “那你几岁了?”
      还是摇头。谁晓得啊!
      “……看你样子,也不过十岁,十一岁吧?那就十岁好了。”
      随你,随你!只要快教我怎么杀野猪,怎样都行!
      “从风衣起发芬香,为君起舞幸不忘……记得了,我叫,君起舞。你就叫阿风吧!”
      大风?阿风?好,都好!她继续大又大的笑容。
      从此以后,她会变得更厉害吧!

      ***
      君起舞是个艺名。本人到底叫什么,谁也不清楚。
      可是,谁又关心一个出卖舞技的漂亮女人叫什么?只要她有好看的脸蛋和窈窕的身子,以及惑人的媚态就成。
      何况她跳得委实不错。

      纤……舞……坊……
      阿风识的字渐渐多了起来,但还是最怕背书,和一遍又一遍得写着那些扭来扭去、据说很好看的字。
      但她更喜欢练习武器,尤爱铁器带着风声一击而中的快乐。
      君起舞发觉阿风学东西很是奇怪。别人学武都是从基本功渐进到招数套路,然后是临场应对之类。
      她却不同!
      许是小时候在山林中与野兽争食、挣扎生存的缘故,阿风的耳目嗅觉尤其灵通,四肢动作极快,对杀机危险也非常敏感。往往一出招就是对手的防卫死角,有时被激起了野性、不见血是不罢休的。
      这样一个孩子,若是被“他”看见了,定然当宝贝般……利用!
      她多少有些挣扎。带这孩子在身旁,是错还是对?
      阿风立即感觉到了她的犹豫,尚带着野性的眼中开始有了防备——因为教自己识字、武艺和做菜的女人,神情中有着淡淡的杀机。
      这亦师亦徒、亦母亦女的两人,悄悄地、保持着距离。

      “……列坐华筵纷羽爵,清曲未终月将落。
      歌舞及时酒常酌,无令朝露坐销铄。”
      纤舞坊的曲、舞和女伎非常出名,但令女主持头大的是,她手下的名伶们总舞不了几回、就被达官富豪的给带走了。
      这不,好不容易来了个艳冠群芳的君起舞,一身舞姿妙不可言——最重要的是从骨子里透出的媚人——才出场一回便引来多方暌违……还有她身边那个总是少年装束的女娃娃,一双与年龄全然不相符合的晶亮眸子,怎么都透着诡异。
      真令人又喜又忧啊!
      “夫人不必担心,君起舞卖艺不卖身的!”她的唇边是一抹淡讽,“至少不随便卖。”
      真要卖……也无妨!

      ***

      君起舞平日的气息很紊乱、一点不像身负上乘武艺的人,且经常咳血。
      阿风很仔细地研究过她服用的草药——虽然完全不懂药性,但在偷吃过几次差点中毒后,就知道绝不是什么补血补气的药。
      这一日,君起舞来以后改名的居处“起舞阁”来了个出手大方又俊美非常的客人。
      男人。
      “看看你这样子,就像是快要不久于人世。”他的嗓音柔滑,却听不出是关心还是嘲讽。
      但就在他伸手想抓过君起舞腕子的时候,忽然听见一声像是野兽低咆的吼声。
      “吼呜——”
      闪电般的速度,快得让他和几名属下几乎没有反应的时间!几乎——
      短暂地交过手,发出兽吼的小突袭者无视伤痛,拉开君起舞到远远的窗口。
      “阿风!小心!”君起舞惊呼。她也未曾料到,眼前这个少有敌手的男人,居然会被一个刚练了一年多武艺的孩子所伤。
      俊美男人低头看了看右手上鲜血淋漓的爪痕,复又抬头盯住君起舞身前的不驯……少女,慢慢笑开。
      正手执兵刃打算报复的属下们,被他突如其来的罕见笑声吓住,不知是该攻击还是遇乱不惊。
      “哼……以你的武艺,教出的徒弟不可能伤得到我。”
      他笑了会,将染血的手掌心向上,冲着呲牙咧嘴的阿风微笑:“你叫阿风?”

      胸腹大开、破绽百出的身形,还有久久不动弹的友好手势……奇怪,没有要伤害自己的气息?
      阿风疑惑地盯着他,又望进君起舞惊惧的眼,立即道:“我保护你。不要怕!”
      男人轻滑地笑开,“要保护她?可不容易!你刚才明明可以伤得我更重些,为什么不下手?”
      阿风似懂非懂地转过头来,想了会,“你,只是恶意,没有杀机。所以我不会割断你的喉咙。”
      小东西眼里是自然至极的血腥,仿佛天生就应该咬断人类的咽喉——像只山林间的花斑小豹子。
      男人有趣地打量她明显太过矮小的身材:
      “你的速度可以与豹子相比。”
      小东西立即骄傲得什么似的。
      “但个子太小,力量也远远不足以伤到我。”
      男人遥遥一掌拍出,竟硬生生将阿风一头干净的发拍散。
      阿风瞠大眼:好厉害的人类!
      “你跟我学习,可以更好地保护你的君起舞。”男人扔下诱人的香饵。

      君起舞下颚紧缩,和她的心一样。原来,他还是那个不择手段的人,要把周围所有的人都揉捏在掌心……
      “不哭,不哭哦……”柔软的小手在她眼前挥动,那笑容童稚又天真,根本看不出她本性中的嗜血。
      “我没有要哭。”君起舞试图安慰阿风,却欲盖弥彰。
      “你讨厌他的话,我替你杀了他!”阿风的声音并不大,可也没有轻到屋子中的其他人听不见的地步。
      几名佩剑的下属这回可真的动了杀机,而阿风的眼神也笼上了一层无意识的煞气。但仍然没有离开君起舞。
      “你们都退出去。”
      “可是、谷主——”
      “留下的话,反而坏我的事。”
      房间里瞬间恢复了平静,静得可以听到君起舞不大正常的喘息。
      阿风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的时候,屋子里的第三个人已在眨眼间接近君起舞,执起她的腕子凝神仔细研究。不久他的脸便变得铁青。
      “你要是想自杀,直接抹了脖子即可,用得着这样折腾吗?!”
      君起舞嘴角已经渗出了血丝,却噙着讥讽的笑,“我已经努力活下去了,只是你的人刚刚打翻了我的药。”
      正是风中的药味,将阿风从远处的厨房引来。
      阿风看了会眼前的一男一女。
      男人早已习惯女人不由自主的迷恋目光,可他还是头一回碰上个把他当一头牛或是一只熊来打量的眼神。可真是平生头一遭哪!这只小兽大概不懂分辨人类的美丑吧?
      “你去把药拿来给我看过再熬。”
      阿风奇迹般的听话,一提溜身就消失了。
      君起舞这才喷出一口鲜血,在男人衣服上画出朵朵艳丽的花,也让他眼中俱是惊怒。
      “想死?做梦!”

      * * *

      男人在留下一堆书画轴卷以后,还是挥袖离开了。临行前指着阿风的鼻子,“把这些书和图都背得熟透!”
      这些东西有多大的意思?阿风很是庆幸里头的文字不是特别多,不然真的头大了。但要记住几百副图画,也不比背书好!
      “果不出我所料,”君起舞边翻看边说,“他真的对你很有兴趣。”
      没明白。有兴趣是什么个玩意儿?把她蒸来吃了?
      “这些是许多人想争夺的宝贝。记熟了,我要考问的。”
      阿风顿时拉长了脸,苦苦道:“那,你想不想要?你记就可以了!”
      君起舞微扯嘴角,“你看我的身体,还能练这个吗?”
      阿风闷闷地拿过去研究了半天,啥气不气、穴不穴的?“看不懂!能不能不看?”
      君起舞愣住,大概“他”也想不到,这小家伙压根就不识几个字,更没耐性念书吧!
      “哈哈哈……”她已经多年未曾好好大笑过了。如今想想他嘴角扭曲的惊愕模样,不由得心情大好。
      “好、好极了!不过我会一边教你念,一边盯着你学!这些学得一半,你也能保护我们两个。”
      阿风回望她,漆黑的、天真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连自己都不知道阴翳,和冷意。“一定吗?”
      “一定!”
      “哦,听你的吧。”
      小脑袋耷拉着钻进被窝的样子,实在好笑得紧。但……君起舞眯起眸,就不晓得阿风会不会成为第二个“他”。

      好一派歌舞升平,殊不知边疆喋血。
      听说朝廷的少年皇帝派了他的姐姐,不过十几岁的公主去边境抵御外敌和平乱。男客们高谈阔论地大骂一通,然后继续与女乐们嬉戏,过他们纸醉金迷的颓废享乐日子。
      阿风也不是很明白这个敌那个国的,但至少懂得打仗是要死人的,她问:
      “要死人了,他们还能开心?”
      君起舞正将自己打扮得美艳无双,只是从没成功地让阿风称赞几句——事实上阿风根本不辨人的美丑,她眼里只有谁强谁弱,而自己已快不是她的对手了。
      系上珍珠翠玉织成的发网,大量的金线隐在丝丝秀发中,舞动起来耀眼夺目、很是受富贵客人们的赏识。
      “对了,阿风,你用的内息方法是谷主教的吗?”
      “不知道。但我现在能不必爬就跳到树岔上了。”阿风的小脸凑近了来。
      小东西个头长了不少,已顶到君起舞的鼻端,可一张脸蛋还是小巧的、天真的、稚气的,真可谓骗人不偿命!
      君起舞想了半晌,也因为不了解那位难测的谷主到底教给阿风些什么东西——没胆子偷窥,实在是被风谷让人生不如死的恶劣手段吓怕——但其进步是不可谓不惊人的!为了达到现在的功夫底子,自己花费了多少心血、付出了多少代价!可这小家伙轻而易举就……
      不!停下!
      嫉妒阿风武艺的蠢事是不能做的!
      一旦显露出不悦,阿风会马上感觉得到,自己把她带在身边也就变成别有目的的了!他是这种人,自己可不是!
      “你晚上要见什么人?”阿风敏感得可怕,隐约感觉到君起舞的不寻常。
      “……阿风,过来。”
      君起舞打开梳妆台的抽屉,往里摸索了会,掏出一个小小的、没有锁眼的四方盒子。不知触了什么机关,居然不用钥匙就打开来。
      “这是张我亲手做的仿制人皮面具,你不用担心被人认出来。今晚你就走,走得远远的。”
      阿风盯着一张薄薄东西,还有旁边的几大锭黄金。
      “来,我教你如果戴……还有如何取。”
      阿风听了,学了,也让人吃惊地全部记得一字不漏。
      看来,这孩子不是苯,而是不愿意放下心思罢了。
      君起舞继续往完美的形象上添砖加瓦。
      “该吃饭了!”
      阿风平日很少关心吃喝事体,许是冻饿惯了,一天吃一顿饱的也不会多要食物,也所以会如此精瘦。但今天她似乎特别注重……
      “我不想吃。阿风,你都吃了吧。”君起舞是真的没胃口。
      “吃。不然没力气杀人的。”
      君起舞被她的话吓了一跳。
      “你有很浓杀气,却很伤心。为什么?”
      君起舞不语,过了片刻道:“阿风,我知道你现在的功夫了得,但晚上的人不是好逃脱的货色。你还是趁早离开。”
      “我从不怕人。”阿风冷道。
      “怎么?你不但学会了写人字,还学会发人的脾气了!”
      阿风赶紧咧开一个大大的可爱笑容,“我不会向你发脾气的!”
      “……那你不想离开?”
      “师父让我留下,保护你。”
      “师父?”君起舞一愣,她的师父不是自己吗?
      “恩,他让我叫你娘亲呢!”
      阿风脸蛋微红,却笑得更真。
      “给你武功秘籍的那个人?你叫他师父?”
      “什么叫秘籍?”阿风不解。
      “上次来的那个?”
      “他来了很多次,哪次?”
      君起舞怔住。“很多次?你经常见到他?”
      “是呀!他教我……很多、很多。我现在可是很厉害呢!”
      该说什么?君起舞苦笑。他从未在自己身上花心思,只是当她是个……
      转过身去,将种种情绪压下,再把最后一样东西细细地、一点一点地用金簪的细处涂上美丽长指甲的内侧。
      “这个有味道,不好。”阿风嗅到了某种腥味,皱起秀气的鼻。
      “我怎么觉得没有?”君起舞努力闻着,却闻不见,心中只是叹:真是个好材料!难怪他不放手,还瞒着旁人、暗中手把手地教。其实,光看阿风越来越流利的应对就知道,除了自己,还有另外的人与她相处着,因为这院子里的人都不愿与阿风这“野孩子”接触。
      “换这个!”阿风大咧咧直接用指头将君起舞指甲里的药面弄出。
      “有毒的!”
      “这种毒怎么会伤到我呀!”阿风毫不在乎地全程用手指,甚至唇齿,笨拙却坚定地换上据她说“很好用、没味道”的毒粉。君起舞根本无法反抗,因为居然被这小家伙点了穴!她什么时候学会的穴位与内息的运用?看来他不是“时不时”出现,而有可能是每天晚上亲自前来教授这个小徒弟!他甚至破例收了女弟子!
      “你只要别吃手指头就不会中毒……应该不会。反正我是不会的。除非你想自杀。”
      君起舞摸了摸她清洗干净又梳理齐整的发,没有说话。“叫我一声?”
      “……娘亲……”
      君起舞不是不感动。这辈子居然有个半大孩子叫声娘,也算活出本钱了!
      望向渐渐变黑的天空,君起舞只意味不明地笑。

      * * *

      阿风第一次见到君起舞起舞。
      要怎么说呢?她不不懂什么舞不舞的有什么好看。但这个是她叫“娘亲”的女人跳的……不是美的东西。
      空气中有着讨人厌的血味,焦躁、紧张、绝望。
      为什么不叫她下手?阿风隐藏得并不远,可是也看不到厅堂中所有人的表情动作。
      白天吃了很多肉和果子,她很饱,整个人舒舒服服地趴在窗口。那些人,她可以在肚子饿以前都杀掉——当然自己也许会受伤、会死,但可以达成“娘亲”的愿望不是吗?那就不怕了。
      “为什么不让我去?”她问。
      “因为舞儿喜欢他。”有个优美的声音轻轻响起。不过阿风从不知道声音也有美丑,她只用之来分辨人。
      “她不喜欢师父吗?”
      “呵呵!因为师父喜欢阿风啊!”一只手将小家伙揽进怀。他对君起舞没有太多的宠爱,甚至很多时候是看在阿风的面上去多加留心。
      阿风在奇奇怪怪的因为所以里搞懵了本就太过简单的思路,于是干脆放弃。
      “可是,她会死的。”死于自己之手。
      “你要去帮忙?”男人眼中闪过一丝阴郁。不就是个见异思迁的丈夫……跟了他居然还想回头?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不帮。娘亲决定要做的事情,我不管。”
      “那如果师父决定做冒险的事情,你管不管?”他忍不住吃醋。
      “不管。”
      “……”果然,脑袋太不复杂也有不复杂的坏处。深叹一口气,“听着,阿风,厅里的那个年轻英俊的色鬼是你娘亲的丈夫,只不过被外头的野花迷了眼、不高兴回家,所以你娘亲才一气之下投靠在我的门下。现在她想来想去,自己一身伤、一身病,要找谁去算帐呢?所以就奔了这家伙去。”
      阿风听着,很糊涂。就这么简单?还是师父胡说八道?
      望进小徒弟脸上写着大大的“我一个字也不信”的表情,男人轻笑出声:“好了,其实师父也不大清楚内情,那是她的事情。你看,我连她利用我门下的管道布局都不加追究,也算仁至义尽了不是?”
      他微笑着,指风点了阿风的穴——可怜的孩子,要学会这一招,恐怕还得苦苦练上三五年吧?!
      厅中风云变色,他只抱了阿风离开;手势挥动间,另一群青衣人悄悄行动。

      君起舞睁开眼时,正对着阿风大大的笑容。
      “你喝了我配的药,醒了!”
      “小笨蛋!那是我教你的!”一记爆栗敲上阿风的脑门。
      君起舞努力回想着,怎么也记不起自己干过能让面前这个文雅男子微笑的事情。
      血立刻冷了。
      江湖上颇有名望的试剑山庄,要说势力也有些、要说钱财也有些,但黑暗的实力与风谷比、还是略逊一筹的,可不管怎么样她一介无权无势的单身女子、除了一身硬骨头没有任何的价值。
      血冷了,呼吸也平稳了。君起舞皱眉、坐起身,无视身上几处的痛楚冷冷望向他:
      “有劳刑庄主。君起舞已无大碍,告辞。”
      “呵呵呵!你昏迷了好几天,居然一醒来就要离开?你看,连你‘女儿’都不同意。”他的文雅微笑不变。
      君起舞瞪向开始缩头缩脑的阿风,后者边躲开她的怒视,边滴上一碗不像粥、不像药的糊糊来。“这是是药粥,吃了对身体好的。”
      阿风在干什么?君起舞狐疑地看了会,“里头加了什么?”
      “毒,少量的毒当药,应该可以压下你的病气。”
      君起舞没再问,一口口就着“女儿”的手吞咽着,心中却在计算。
      刑庄主刑大少好耐性地坐在榻边沿,见她很快吃完,长叹一声道:“你这几年在哪里?我派出去的人手根本得不到音信。后来才听说纤舞坊新进了个……”
      君起舞很清楚,这样不上不下的人家也重视门第面子,要是自家的女眷去当了歌伎、自然是能避则避开。
      “这次得谢谢你了。没有你的警告,我还真会身陷不测。”
      君起舞连眼皮子都没动。她在快速思考着风谷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还有阿风……她瞪向阿风,见到那双大眼中满是关心,不由心软,“阿风,你上一顿饭是什么时候吃的?”
      阿风眨眨眼,“好象是……昨天晚上——”
      “去吃!”君起舞厉声道。
      “哦,好吧!”小家伙眼珠子转了一圈,很利索得把桌子上一堆的补品、粥点什么全部往嘴里塞。
      “阿风!”君起舞气结,“用筷子!”
      “太慢了。”三两下就解决掉两人份的食物,阿风笑眯眯地回到榻上的老位子,正要盘腿坐下——
      “去洗个澡!”
      终于把不情不愿的小家伙赶跑,君起舞面上的笑容立即消失。

      * * *

      阿风回来的时候,面对的是空屋子。
      说是空屋子,其实不然。还有好几个年龄不等的女子,但君起舞不在。
      “小姐——”中年妇人带着勉强的讨好笑容。她不明白主人为何让她这个全庄上下资格最老的嬷嬷来照顾这个一脸敌意的野孩子。
      阿风没理她,只微微眯了眼。空气中,有不安、愤怒,与虚弱的气息。
      再然后……
      一道青灰色的影子从仆妇与丫鬟们眼前飘过,而新上任的“阿风小姐”失踪了?
      “来人呀!”

      书房
      阿风才不管房间里的人的惊怒面孔,仔细地巡视着蛛丝马迹。
      “大胆的东西!庄主的书房你也敢随意——”
      很轻的“扑”一声,然后是人体与桌椅碰撞的杂响。
      他才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呢!
      阿风根本没去看那人是死是活。
      是了!那个味道!
      一掌劈开精致的花格,没人——那什么“师父”的人教的工夫看上去不错——根据那气息,应该是走了半天左右。
      “她去哪了?”
      “阿风,你连点规矩也没有吗?”
      “您尊姓、大名?”
      “……我是刑飞岚,阿风——”
      “君起舞呢?她应该吃药了。”阿风冷冷道。
      “她吃什么药?不是补血气的吗?”刑飞岚顾不上对着晚辈自报姓名的尴尬,皱眉问。那不是女人家的小毛小病吗?用得着一跑来他这里就动手打人?唉!这姑娘被宠坏了!
      “她吃的是解毒保命的药。”
      阿风还是冷冷淡淡的。
      被打飞的壮年男子缓过劲来之后嗷得冲上前——手里似乎有把没有什么威胁性的刀子?而阿风只盯着那个刑飞岚,后者居然没有反应,且在看向那个莽撞的家伙时是一股子憎恶。
      她其实没有太多的世故经验,虽然在君起舞的教导下不再像头狼,但在面对危险的时候,才管不了什么礼不礼的呢!所以她探出手——
      刀子还在半空,握着刀正要大打一架的人瞪着胸前的半截手,冷汗淋漓。
      阿风表情未变,似乎将五指插入他胸口的人不是她。
      “你还要找我麻烦吗?”
      连摇头的力气都使不出来的人,哪能说话呢?
      “阿风,放过他吧。毕竟他是客。”虽然刑飞岚自己也想这么干。
      “假惺惺。”阿风下了个评语,然后臂上一使力,胸口多了五个血洞洞的人横飞出屋子,在摔在地上之前就昏死过去。
      “以后别用手,会弄脏肌肤和衣服。”刑飞岚无动于衷地挥手让手下收拾,自己掏出帕子帮阿风擦拭。
      “你知道君起舞离开了?”
      刑飞岚苦笑,“她是我名义上的妻子,却是想走就走。”
      “你赶她。”
      “我是要被迫休弃她。因为她当着一堆人的面要为了别的男人而杀我。可我还是没有追究,是不是?”
      天!这孩子才多少几岁?近了仔细看,连十六都不到吧?可这身武艺和骇人的速度让人震惊。要是他的子弟们有这样的资质……
      “借口。”
      “……对。阿风,你要不要换身衣服?”
      “我会找到她的。”
      阿风要抽开手,可居然没有抽开?她诧异地对他瞧瞧,难道他不比那个“师父”差?那个自称师父、又老爱假扮少年的老家伙不是说江湖中没有对手吗?这下牛皮破了。
      无视于他在自己脉门上的压力,她突然开口问:“你几岁?”
      非常无礼的问题,可这孩子不来这套,那么他也随俗吧!“四十还没到。”
      阿风突然发难曲张的五指闪电般要抓穿他的腕。
      好快的动作!
      刑飞岚一惊之下撒手。他不是没有办法对付,但不想伤了她,而且她还是那个“她”认的女儿,辈分上也勉强算是他的女儿——何况她是个武学奇才,虽说有些古怪。
      “别想别的。连什么风谷的那个人,我也伤得了。”只是要伤他的话,自己的伤势肯定要重上好几倍的。
      “但他没教你剑法吧?”刑飞岚对着阿风冷漠的背影道,“舞儿一直想有上乘的剑术,可惜她的根基差,我又没空帮她慢慢打基础。”他是娶老婆,又不是教儿子。“但你可以!”
      阿风回头,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旋即回身、化成一道青色又隐隐带着腥味的影子离去。
      刑飞岚再次肯定,那与他竞争了十好几年的死对头,在阿风身上是下足了本钱!

      * * *

      ……
      即使很多年后,她也仍然不明白这几个“大人”之间的恩怨,也不想弄清楚。
      那天,血,将方圆十几步都染红。不仅有那个古怪、笑声非常刺耳的大胡子的,还有君起舞的,还有她的,也许另两个帮助她的“大人”也流了不少。
      ……她只知道自己终于替“娘亲”挖出了世仇的心,用大家都以为已被折断的左手。之后自称是她“师父”的家伙坚持将这只手绑住敷药足足四个月,才许她用左手。
      总之,自称她“爹亲”的家伙开始教她使用剑,以及将枝叶、手脚还有其他任何可以使唤的东西当武器的法子,挺管用的。
      而她之所以没有将这两名很不讨喜欢的人远远扔在背后,是因为从那天开始,她只有听到沉稳、规律、有力的心跳震动才能沉入睡眠。
      活着呀……为什么对有些人来说就如此艰难……
      “阿风亲亲徒儿。”
      不甩。背后的老家伙一把年纪了,脸皮光滑、腔调轻佻地如三十不到的小混蛋。哦,她昨天刚将个差不多讨厌模样的什么公的子的丢到树梢挂了近三个时辰。
      “当心!”
      嫩枝以着匪夷所思的速度滑过水面,如利刃般刺向她小腿。
      “……有时可以躲、又有时不能躲,所以你必须知道怎样应对这两种状况。”刑啥的老是不厌其烦地教啊授的,为了避免麻烦她会用最短时间学会。
      抬脚,让细细的木头扎向厚实的靴底,接着、就在一瞬之后用手拦下——不是挺简单的嘛,不伤人不伤己,至多看得周围其他人傻眼就是——再,回敬过去,细细的枝桠呼啸着直击方才偷袭的人。铛的一声,金属相撞。
      “你这不肖的孩子!居然私自加了铁尖!要是我躲不过怎么办?!”
      不理会这些年因为外表迅速变成老头子而脾气不佳的“长辈”,阿风四肢并用在竹林间极快穿梭,愣是把横行几十年的两个“老头子”撇开老远。
      嗯……起风了。她放下袖子,依着遥远记忆中的姿势在空中、树间、水滨旋转。今天是早早离开她的某名女子的生辰,跳个舞吧。
      “从风衣起发芬香,为君起舞幸不忘……”
      风里没有让人胸口剧痛的血腥味,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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